迟来，重来 第16章 第 16 章

耿少英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俩孩子那心照不宣的表情和动作，还有松儿像是劝他的那些话，都让他忍不住多想。

就好像，他们之间藏着一个秘密，甚至连易老师都在他们的秘密里，而自己却像是工具一样被安排着，什么都不知道。

为着这事，耿少英一整晚也没睡好，闭着眼睛，感觉到耿尧安在自己身边睡得像头猪，他却越来越清醒。

第二天一早，耿少英被窗户漏进来的阳光照醒了，脑袋昏昏沉沉，不知道昨晚有没有睡到四个小时。耿尧安蜷着身子，口水都流出来了，什么也察觉不到。

北京的夏天，又晒又热，几乎天天都是大晴天。耿少英想起当年读书的时候，暑假学校人不多，他也还是早早地起床，去图书馆看书，写论文，为了能够得到老师的一句肯定和赞赏拼尽全力。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许多关系也面目全非了。

头微微有点痛，耿少英下床，轻手轻脚地出去，洗漱好，上楼去了。

护工醒得比他还要早，给他开了门：“易老师和小程都没醒呢，您怎么上来这么早？”

不知道，耿少英想，他明明可以再睡会的，也可以在床上躺着，甚至可以在楼下消磨时间，可他还是莫名其妙地上来了。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他还是把这个地方当成自己的某种归宿的。

学术上的，情感上的，甚至是，生命中的。

耿少英晕晕乎乎的，没进厨房帮忙，环视一圈，到阳台去了。

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大大小小的盆里萌生出蓬勃的绿意，在夏季里总会给人一些舒适之感。易老师从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觉得浪费时间，总觉得应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术上，所以，一看到学生去摘花玩闹，便格外生气。

但如今，他也要日日与这些玩意儿相伴了。

耿少英弯腰拿起地上的喷水壶，慢慢地给这些花儿草儿浇水。太阳刚刚升起来，金色的阳光温和地铺散开来，让草叶上的小水珠也染着一层晶莹的光芒。

叶子有点多了，该剪一剪。耿少英放下喷水壶，拿起放在角落里的剪刀，低头拈着叶片，轻轻剪掉。

时光一片宁静。

人到了年纪就很难睡觉，易老师睡得晚，但大清早的就醒了。房间门一打开，护工就警觉地探头出来，看见易老师起来了，便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帮他穿衣洗漱了。

“您坐会，我去做早饭啊！”

易老师被扶到了客厅，可还没坐下呢，就看见阳台那个清瘦的身影，干干净净，微微低垂着头，认真地剪着花叶。

瘦弱的老人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耿少英站在严先生身后，不知道说着什么，也是这样微微垂头十分认真的模样。

是少英啊，是少英回来了。

易老师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耿少英的脸庞和笑容，他站在梅花树下折了一枝梅花，他恭恭敬敬地把新写的文章捧到自己跟前，他坐在教室第一排仰头听课，他沉默着听老师的训斥……

真的是少英，少英就是这样的，连背影都透着清秀。

易老师走到阳台边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声音发抖：“少英……”

“哎！”耿少英下意识应了一声，一回头，手里剪刀一抖，把花枝“咔嚓”从中截断，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易老师却蓄满了泪水，一瞬间恢复了清明一般，脸上每一道皱纹刻着激动和悔恨：“少英，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认老师了，是不是？”

他认得！他竟然认得！他没有糊涂！耿少英一时之间惊讶得脑子都转不动了，急急忙忙摘下剪刀就要往外走。易老师见了，惊慌失措地伸手拦住：“少英，你别走，你别走，你走了就不回来了，老师不让你走！”

“放开！”耿少英怒喝一声，连厨房里的护工也给喊出来了。

“不，老师不放你走，你想要什么，你跟老师说，老师带你读博士，毕业论文老师给你改，咱们好好改，不着急啊，老师打你是想让你变好，你别怪老师……”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耿少英要疯了，这个老头子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他想起过去那些把他逼疯的事，申博被拒，毕业论文不签字，还有一次次脱裤子挨打，根本没有任何能让他不疯的事情！

“我不是耿少英！你的耿少英，已经被你逼死了！”耿少英突然生出一股报复的快感，他要看着这个老人痛苦，比他过去痛苦一百倍！

“吱呀”一声，房门被拉开了，耿尧安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不知道他们在干啥。

“阿葵，我们走，我们回去！”

“啊？走去哪儿？”

“少英！”易老师拖着鞋子追上来，“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耿尧安惊喜地睁亮了眼睛，师爷居然真的认得爸爸了！好巧不巧，刚起床的程松直正从次卧走出来，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就听见耿尧安大喊：“程松直，你快看！我师爷认得我爸爸了！我就说只要把我爸爸叫来，就肯定会好吧？！”

程松直一瞬间只觉得惊奇，难不成师伯真的能治愈易老头子的糊涂脑子？这也太神奇了吧？因此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可是这笑容落在耿少英眼里，却变成了某种证据，证明自己到这里来确实是被设计好的，这就跟这俩孩子昨天的心照不宣呼应上了。

这个屋子里，只有自己是被设计好的。

“耿尧安，你故意把我叫来的？”

耿尧安还不知道爸爸的怒火，高兴地点头：“对啊！还好我把爸爸叫来了，你看，现在师爷也认得你了，你也知道师爷很爱你了，你就不要再和师爷不联系了，快和好吧！”

耿少英气得浑身发抖，缓缓转头看向程松直：“你也知道他是故意叫我来的？”

“我……”程松直没那么笨，看出师伯明显是生气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阻拦过了，其实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的，可他心里也是像耿尧安一样希望过师伯能和易老师和好的，就冲这一点，他就没法当作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耿少英忽然冷笑了一声，抓着耿尧安的手，果断地离开了易老师家。

“师伯！”程松直喊着就要追，可易老头子不知怎么回事，又糊涂掉了，抓着他的手含含糊糊道：“少英，不要走，不要离开老师……”

“师伯！”程松直连门都出不了，随便安抚了几句，“好了好，老师，我不走，我只是去上课，您快放手啊！”

“不，你是要走，我知道，你在骗我！”

“我没有，我哪敢撒谎？我是要去上学的啊，您看，这都七点了，我得提前到教室呢！”

“可是，可是，”易老师慌乱地到处瞟，想尽办法要让孩子留下，“可是，还没有吃早饭，吃了早饭再去，不要饿坏了。”

这几句话的当儿，也不知道师伯去了哪里。程松直头痛，又没办法，只得坐下来，陪易老师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