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阴雨连绵,进入“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序篇,门庭冷落的“勘缘堂”却迎来了新客。
伙计关静正趴在檀木桌上玩手机,视频里传出“一百块钱三斤”的叫卖声,作为海鲜爱好者,他总是很关注市场行情。
他这份工作相当清闲,除了要接待一些奇奇怪怪的客人,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务,外加伺候一只爱甩脸色的大肥猫,可以说得上是理想职业,“躺平梦”实现在二十三岁,一把子可喜可贺。
此时,他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扭曲成麻花的姿势,拧坐在椅子上。
一阵寒风吹过,眼前似乎晃过一个身影,但是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关静揉了揉眼睛,觉得是自己困了眼花,但他睡到中午才醒,现在还不是很想浪费时间入睡。看会儿球吧,一生气就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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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未被捕捉的身影落在赵长生的小屋。
于是赵长生赶忙结束混沌状态,把神游八方的思绪牵回来,开始夜间营业。
面前的美人和颜悦色,抱着赵富贵,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绒毛,欺善怕恶的布偶在她的纤纤玉手中乖顺到近乎谄媚。
赵长生清清嗓子:“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抽个空来关心你。”司昼轻描淡写地回答。
美人一笑,任谁看了都离不开目光,但赵长生不是,她是冷酷无情的一面镜子,她会反射。
赵长生说道:“你是关心我在关心什么吧。”
司昼:“那你不关心我在关心什么吗?”
和绕口令似的,赵长生烦了,说道:“咱俩之间就没必要打谜语了吧。”谁不了解谁啊,你在昆仑丘梳头的时候少照我了吗。
美人撇嘴:“你真没意思,本来还想和你猜猜谜呢。”
“什么意思?有意思你找赤水啊,你好意思吗。”赵长生自己说起了绕口令。
一个山顶,一个山脚,这两个在外不归家的流浪汉倒是同仇敌忾。
司昼装作没听到,切入主题:“赵长生,你与赤水厮混我能理解,但你还没有堕落到要与重黎为伍吧。”
司昼这样问,是因为她知道,赵长生纵然承受赤水一时之恩,但骨子里自矜为昆仑照。她不会帮昆仑丘的叛徒。
赵长生眯眼:“你想让我帮你对付重黎?”
昆仑照在造物之初便被设定,对昆仑话事人应当无所不从。远山被封锁着陆吾神力,她有理由装不认识,但司昼,是实打实的话事人。一丝刻在昆仑丘基因里的“不敢”,让赵长生打心底里不愿意违逆司昼。
小屋气氛一度凝冻,赵富贵大气都不敢喘,像一团毛线,任人蹂躏中。
司昼摩挲着赵富贵,忽然说道:“姮娥下凡这么久,重黎不可能没有接触过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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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孤山山腰的一座荫蔽庭院里,也有两个睡不着的人。
“当然,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姮娥再不济也是西王母身边的人。”重黎说道。
他坐在院中石桌前,过水、沏茶,动作娴熟雅致。山边无月,但庭院里灯火通明,周遭的一切被照得清楚。
吊床左右摇摆,里面传出一道慵懒的声音。“懂,给领导开车的司机知道的最多。”
重黎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吊床扎眼。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有规有矩,赤水偏偏要扯张烂渔网当吊床,悬在正中,晃晃悠悠,有碍观瞻。
“所以西王母不可能放任姮娥在外面不管不顾,把‘那谁’派下来找她。不过‘那谁’一直都和姮娥不对付,有空管远山,没空管她。”提起远山,赤水就有些阴阳怪气。
重黎断然否定了赤水的说法:“她不用心?西王母说的话她就没有不用心过。那只是司昼为了迷惑我。”
大半夜不睡觉,重黎这狗好他妈精力旺盛,来回来去阴谋论。打了个哈欠,赤水在吊床里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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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缘堂里。一提起这个话茬,司昼便愤愤:“我要替远山签发陆吾神令,要巡视长空,要把天之九部那里好歹对付过去,要处理四境外交的事情,西王母偶尔还有别的事情交代我办。昆仑丘一帮废物!也就司星上进。远山这个死人不干活还要我下来帮他收拾烂摊子,司月成霜两个倒霉催的回神流程还要我去跑,赤水作死,重黎作乱,这大事小情一团乱麻,你说我哪有空管那个怨妇,有这时间我多睡会儿觉不好吗?!”
赵长生抱拳:“怪不得您是混核心管理层的。铁人三项没你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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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上,重黎摆好茶杯,问赤水:“要不要下来喝口茶?”
赤水:“你有病?大晚上喝茶,不睡觉还祸害别人。”
重黎自己倒了一杯,续上正题:“但就算司昼是在用姮娥钓我,我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姮娥一个本质单纯近乎愚蠢的人,从她口中得到各种信息的诱惑实在太大。
赤水笑了:“你有什么可钓的?人家说烧不就烧了你那个号称‘密不透风’的仓库吗,至于吗,还钓你,怎么不钓我啊。”
重黎:“……”
要不是赤水也算和他同过生共过死,重黎保证他立刻掐死赤水,吊床一裹,扔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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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第三波人也在碰头。
成霜和远山气喘吁吁地跑去和司月、姮娥会合。
待成霜喘定,她劈头盖脸就问姮娥:“赤水为什么会来?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路灯有些矮,光线也微弱,姮娥的面容隐藏在光线之外。
远山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羿真正的妻子,为什么消失了一个月,你说得清吗?”
相比于成霜这个纸老虎,姮娥更害怕远山,神君陆吾向来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只会比司昼更不容情。
成霜追问:“你是不是把她杀了?!”
司月被吓得一激灵。
姮娥连忙否认:“不不不,我可不敢。”
司月:“我就说嘛,借姮娥一个胆子,她也不敢杀人。吓死我了。”
远山挑出重点:“你不敢,但是有人敢?”
姮娥有些紧张,往后退了几步,远山的目光实在过于有压迫力,她垂头,撂了爪:“是重黎。”
司月又猛吸一口气。重黎杀人了?
姮娥靠着路灯底座坐下来,交代事实:“当年羿射金乌的时候,重黎帮过我们。他来找我,我便没有提防。和他感慨要是能代替羿的妻子再与他重来一世就好了。就是开玩笑嘛,谁知道他上心了。没多久他就告诉我,我的愿望实现了。天地良心,我没让他这么干,可他偏说是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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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缘堂里,赵长生问道:“你不怕姮娥经受不住重黎吓唬,坐上贼船?”
司昼笑道:“瑶台是垃圾场还是救助站?也不是什么人都往回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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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下。司月大惊:“所以你就叛变了?”
姮娥瑟缩在路灯底下,点头又摇头:“然后他就和我讨价还价嘛,我只好答应告诉他两件事,就两件,真的。”
成霜无语:“这和叛变不一个意思吗?”
“哪两件?”司月问。
姮娥竹筒倒豆子:“一件是今日,赤水临时提问我成霜这个计划的时间地点和内容。另一件是重黎问的,他问——”姮娥的眼神不自主地往司月身上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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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赤水摇晃来摇晃去,树杈咯吱咯吱地响,他说道:“姮娥保不齐就是个诱饵。还好我帮你测试了一下她的可信度。不错,有些可信。”
重黎把茶杯里的沉渣甩出去。
赤水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想玩还说的冠冕堂皇,一开始说“不感兴趣,绝不掺和”,转头就和姮娥聊上了,听说成霜她们还有这出戏,立刻把第一件事的名额给浪费了,这人成不了大事。
重黎目光灼灼:“不管姮娥是不是诱饵,安知我不是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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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下。姮娥捂脸推锅:“别骂了别骂了,都是司昼授意我告诉他们的。”
成霜的脑回路:“啥意思,司昼也出卖组织?”说罢,立刻头上挨了司月一下子。
“不可能!”司月粉拳出击。
远山沉吟了一下:“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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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缘堂。司昼面对赵长生的质疑毫不否认。“我就是故意的。”
赵长生眯起眼睛:“我现在怀疑,姮娥下凡都是你撺掇的。”
司昼笑道:“是啊。”
西王母不允许姮娥查看任何有关羿的命册,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哪怕姮娥总是去找司命软磨硬泡,司命不胜其烦,仍凭借着高超的职业素养,次次胡说一通,打发走她。只是有一天,姮娥“碰巧”“一不小心”趁司命不注意,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本名册,上面写着:“今世,羿妻酷肖姮娥,盖二人前世纠葛之故,情缘未断矣。”
这一句便是她写的。
赵长生很费解,这还是自己了解的司昼吗,司昼怎么这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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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下。远山和司月从“司昼会不会出卖组织”争执到“司昼是不是正道的光”,成霜不禁恼怒,有点正事没有?
“都别争了,我才是正道的光。”她喊道。
远山:“……”
司月:“……”
成霜冲着姮娥说:“继续交代,第二件事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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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下。司月捕捉到姮娥的目光:“看我做什么?第二件事和我有关?”
远山和成霜交换了一个眼神。姮娥一看这两个人讳莫如深的样子,更不敢说了。这事她可没资格细说。好半天,姮娥才谨慎地吐露“第二件事”的内容。
“我下凡之后,司昼的确没来找我,但那命册背面有八个字,‘顺其自然,指路云州’。我一开始不懂,但重黎出现之后,我就懂了,司昼的意思就是让我实话实说,引他去云州。”
姮娥侍奉西王母多年,领悟领导意图这方面,还是胜过常人百倍。
司月被带偏了思路,回忆“云州”这个地界。
成霜隐约记得云州是地处琼台昆仑两境之间的“两不管”地带,独自成域,百无禁忌。
“云州有什么来着?”她问远山。
远山不咸不淡地说:“有很多。”
成霜:“比如?”
目光投向夜色,因为路灯亮得刺眼。他不自然地碰碰自己的眉骨:“弱水大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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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缘堂里。司昼透露她当时的想法:“我承认我不喜欢姮娥,但她这个人和她的身份一样,向来一种很好的介质,我要借她,引重黎去云州,帮我寻弱水大渊。这是应对天之九部巡检的关键。”
弱水大渊曾经驻足在昆仑丘北部,是大地的缺口,由天生的牧渊者守护。自从牧渊者弃渊而去,弱水大渊不断张裂、下沉、漂移,成为大地最危险的裂缝。四境多年来共同寻找“弱水大渊”的去向,乃至成立了“寻渊联合小组”,但却一无所获,远山与司昼急于率先找到大渊,因为其中隐藏着昆仑丘的秘密。千年来,在司昼的不懈努力下,他们得知大渊在云州冒了头。
而替他们找到大渊具体踪迹的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重黎。他的玄天烈火与弱水同属一脉。
司昼不容置疑地说:“云州见。”
赵长生虽然心里答应帮忙,嘴上免不了装模作样良心有愧一番:“你这样搞的我像个两面派,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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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赤水从吊床上一个翻腾,跳下来冲着重黎说:“过分了吧,让我和你去云州?你知不知道云州有谁?”
“弱水大渊吗?”重黎故作不知。
赤水气得走到桌子前,把成套的茶具往旁边一划拉:“别打马虎眼了,我有那么关心这东西在哪吗?西海族如今就在云州。”
重黎不以为意。“岂不是正好,你回老家看看。”
赤水大怒:“你回老家!你全家都回老家!我躲着他们呢你不知道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重黎很坚定:“要解开弱水大渊的秘密就要去云州,这是昆仑丘最见不得光的阴影,你不心动?”
赤水挑了一杯茶,猛喝一口,什么玩意,这么苦。
他说道:“不心动!要去你自己去,别拉上我。老子就是不去,谁去谁是王八。”
重黎:“哦。”
你等着做王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