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接地气的哲学家司月有言:“有嘴说不清”是人生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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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的出现让事情变得诡异起来,现在成霜所能做的,就是不出门,不亮灯,期待寂静能帮她绕过危险的瞳孔。她往窗边又探了探身,“嘶”地一声,头皮处传来扯痛感。
“别动。”远山摁下她不自量力的手。
方才成霜后背贴在墙上,让她的头发勾绕了带有缺口的细密铜环。和藤丝交杂在一起,甚至分不太清,哪里是发丝,哪里是墨绿色的蔓。
窗外的月光明亮,斜照在窗边一角。成霜只感觉到远山揽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光亮处带,他的另一只手将勾住的衣服那里掐了一寸,提着,以免她抻着头发。
夏夜蝉鸣,扣合着屋内衣料的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顺着她的脊椎一路攀上来,趴在她的耳朵旁边。
她的裙子很薄,薄到能将衣料内外的温度相互传递。远山尽量避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但为了分辨柔软发丝和坚韧藤蔓,指尖的温度依旧星星点点地敲在她的背上。
时间流逝地极慢,一下一下,在她与他的呼吸声中勉强漏出。
成霜终于觉得她穿这件裙子是个错误。细细的肩带在她的锁骨前后轻微的移动,十分轻佻。
将近夏季的尾声,植物的清香在夏夜里蒸腾。他的呼吸拂在她肩上,似乎下一秒就会点燃些什么。
成霜一想到背后的人正庄重地将她解救出一个细密的困境,就觉得这种想法会亵渎他的认真。耳朵不免泛起血色来。
三千思绪粘在她的后颈之下,再往下是腰。
她忍不住伸手攥住他的衣角,喊他的名字:“远山。”
远山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在暗夜中看向着她面容藏匿的暗影处。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他敢于将目光从这个痴缠之地,往上移,移到她的微微后仰的颈和翕张的唇。
他的声音很轻:“我在,你说。”
成霜想起升河桥畔的那一夜。
司昼的话重新在她心头浮现。
“苦海无边,归期无期。他放弃神职,封闭神识,进入无间之地,轮回一千年,同罪同罚,只为你归期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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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丘已成海域,神形潦倒的远山捧着几块神识碎片去找司昼,语气近乎乞求,问司昼怎么才能恢复如初。司昼摇头,说她不知道。
西王母执行天之九部的判罚结果,将所有神识碎片一齐投入无间之地,远山因此不再签发陆吾神令,与西王母僵持。
直到百年后,司月击破昆仑照,落入凡尘。所有事情在这一刻发生逆转。远山重新踏入瑶台,与西王母达成交易。
他自请前去无间之地,为神界寻回司月,只要西王母答应他,能够以他的轮回为成霜抵消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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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霜将当晚不能理顺的情绪一把拢在口袋里,系好,仍旧以曾经的态度面对他,好像这样就能平顺呼吸,不再心乱如麻。等到深夜的无人时刻,再悄悄想起一部分,慢慢思索其中的脉络。
可这个月光清透的夏夜,远山触碰在她肩背上的手,解开了她缠绕的发丝,打开了她装满混乱思绪的袋子。凝滞在肺腑之间的雾气,终于化作言语。
她问道:“历尽人间数世劫难,只为今生能够渡我回神。真的值得吗?”
她想象远山捧着神识碎片的模样,想象他在那些轻如鸿毛的话语里所隐匿的沉重谎言。
他在轮回中仍以执念苦寻千年,才找到司月,在她面前吐露司月的行踪时,却故作轻松,好似只是一夕之间轻易获得。
仿佛那一晚燥热的风仍在吹动墨色的河流,司月在一旁打着水漂。莲花河灯打了个来回,飘到成霜跟前。但远山站在了她旁边。
暧昧的气氛在夜色中不断下沉,伏到沉默之下。不知过了多久,远山几乎解救了所有被缠绕的发丝,将它们放到她颈前。只剩下最后一缕。
在无光的穹庐之下,真实的情绪才能乘着夜幕显形。远山抬眸,静静望着她,忽而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以前了吗?”
蝉鸣不息的夏夜,月光藏在云雾中,远山的语气平淡,根本听不出别的情绪,但她莫名觉得这句话里有一种尖锐的刺痛感,就刺在她的心里。
尚未能明白其中的含义,“砰”的一声,房门被钥匙骤然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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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霜下意识地回身,却忘了一缕发丝还牵在衣饰上,头皮处的扯痛让她倒吸凉气,脆弱的肩带顿时断裂。
她第一时间提住胸口的衣襟,背向门口,面向远山。
房间里的灯被打开,让所有人一晃眼。
不同的景象入目。
成霜看到的是微微发怔的远山,手里还捏着一缕细藤。
远山眼中只有成霜,她勉强提着胸口,让衣服保持原位,紧张地看着他。
闯进来的人,看到的景象则与他们完全不同。
羿凭借这件衣裙,认出了自己的妻子。她衣衫不整,仿佛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才堪堪离开那野男人的怀抱。
远山后退一步,又朝窗外探身望去。
赤水朝上方挥了挥手,似乎是在笑:“祝你们愉快。”
可视的混乱已经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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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估量当前的处境,决定还是先解救成霜要紧。
他扯下自己的领带,绕在手上,轻声和她对话,“姮娥的幻术大约已经加好了,现在你这张脸就是他妻子的模样。所以,千万不能回头。”
成霜恨不得立刻!马上!原地消失。她咬牙说道:“快带我走!”
羿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空气的凝滞,赤水打开了“小遮天”法阵,让他们神力全无。所以成霜此刻说的“走”,是单纯字面意思上的双腿行动。
但要走,就要放倒门口的羿。
清瘦的远山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说:“抬胳膊。”
远山靠近了她,下颌几乎挨到成霜的耳朵。他的鼻息从她耳边轻轻掠过,将领带沿着原有的衣襟上沿,从她胸前绕到后背,绑了一个结实的死结,固定了她的裙子。
门口的男人越看越气。妻子出差月余,他才放心大胆地把野花往家里带。没想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出。原本出轨的一丝愧疚感烟消云散。
远山先发制人,质问门口的男人:“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这是私闯民宅。”
羿自然不会告诉远山,是一个自称“正义使者”的年轻男子给了他情报和钥匙。他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来找我媳妇的!”
“你喝大了?去别人家找你媳妇?”
远山就是死不承认。成霜头一次觉得这是个优点。
羿冲着成霜说道:“敢做不敢当?”
成霜差点气了个仰倒,明明这是她的台词来着。
羿摆出了一副非看脸不可的架势,走上前来,要掰她的肩膀。远山挡在前面,在半空中截住男人的手:“请你立刻出去,这是我家。”
羿见这个男人气势不弱,笃定非常,一时又有些疑惑。
远山一边警惕地盯着对方不要再靠近,一边侧身对成霜低语:“一会儿你趁乱跑,明白吗?”
成霜轻轻点头。
羿见他们又在说悄悄话,女人就是不肯转身,这小白脸又护着她不让靠近,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但还没等他动手,对方的一拳就打了上来。
灯被瞬时关闭。
月光已经西移,但微弱的光亮还是让羿知晓,那个女人趁乱跑出了房门。
心里没鬼,何必要逃?
羿作势要追,又被远山抻住了,他反手又是一拳。
这拳替千年前的姮娥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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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霜跑出了小区,回头看远山还没有跟上来,有些担心。
姮娥和司月站在马路一侧,朝小区方向张望。
羿追了上来,成霜无法去找她们汇合,只能拐过街角,躲在墙后。
还未等成霜喘匀气,一只有力的手便牵住了她。
成霜跟随着他的脚步,直直向前去。她觉得后面有人在追她,默念着“我千万不能露脸”,压抑自己回头一探究竟的**。
远山却说:“无所谓了,他已经看到这张脸了。”
“啊?”成霜一惊,脚上绊住了一下。
她明明没有被羿追上。
远山用力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跌倒。
凭借着手上的牵引力,她很快调整好步子,继续向前跑。
“是赤水。”远山说道。
他眼睁睁看着赤水幻化模样,和成霜一模一样,在羿面前闪过。然后一秒变身“正义使者”,从墙角冒出来,给羿指引真正的成霜逃跑的路线。
幸好,就在成霜要被发现的时候,他抢先一步冲了过来。
该死!成霜的黑名单上又给赤水狠狠添了一笔账。如果不是赤水搅和,她此时本应该盛气凌人地骂渣男贱女,而不是脸上写着“道德有亏”,在大街上夺路而逃。
“那我们还跑什么,反正他都看见了。”成霜气喘吁吁,要跑不动了。
到底是谁怎么研究出了封禁神力的“小遮天”!瞬移都不行,只能跑!
“……不行,我打不过他。”远山否定这个想法。
脸上挨拳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当初弯弓射日的英雄,天生蛮力。即使多次转世,也保有其特质。
“打也先打你吧。”成霜喘着气说:“毕竟名义上,是你绿了他。”
远山:“你保证他不打女人?”
成霜想起许锦声,指关节一阵酸痛,喊道:“快跑。”
这一年,冀州的最后一个夏夜就在令人心烦意乱的蝉鸣、高跟鞋砸地的脚步声和阵阵涌起的急促呼吸声中,走向曲末。宽阔的大路上,深蓝色的领带飘飞,和她的裙摆在风中几近平行,她始终握住他的手。
狗血戏码失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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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最后一个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