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树林里,司月还是按成霜的嘱咐,一动不动。
远山刨出地里的司月,把成霜和她背对背靠在一起。“我这一天不在,你们俩都玩上绝地逃杀了。”
成霜扯动嘴角:“也是无意之中才玩上这个游戏。”
在昆仑木的作用之下,司月的炎症全部退去,不仅彻底活了过来,还恢复了神体,顿觉自己重获新生。成霜的指骨也被迅速接上。
远山本和司昼同行办事,一收到成霜出事的消息,就离开了司昼。想来是那个“水怪”的调虎离山。
他说道:“走吧,去见水怪。”
成霜本想问,什么水怪,但她已经累到不想说话。司月活蹦乱跳,而她像条死鱼一样,呻吟道:“我好累,走不动了,刚从变态的毒打下逃生,有没有人愿意背我啊!”
成霜哼哼唧唧,远山本就架着成霜,听了这话,只能将她又向上提了提,尽量拖着她走。
-
南郊,湖水粼粼,司昼站在水中央。
湖水并不敢没过她多少,但她仍旧捂着自己的左上臂,面露痛苦之色。丝绸一般的卷发已经被湖水打湿半匹。
司昼突然扬起手向湖面拍去。
一掌激起千层浪。水浪似乎是有生命力一般,瞬间吞没了司昼的身影。
远山拖着成霜快速后退。
被溅了一身水的司月:“……?”
远山抱歉地看着“落汤鸡”司月:“我只有一双手。”
司月:“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海底。”
-
水浪退去,却不见司昼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湖面上陡然开出一条隧道,两侧海水分开,司昼从中缓步走了出来,她面色发白,忍痛前行。
她身后跟着一个俊俏的年轻男子,用一双少年气的眼睛,望着司昼的背影,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保持几步远的距离,踩着她的足印上岸。
司月跑到司昼身边,狗腿地嘘寒问暖。司昼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但不肯露出更虚弱的神情。
司月像小兽一样把司昼护在身后。她认得面前的男人,是赤水。
死而复生,明晃晃地重现人间。
赤水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对他颇有敌意的司月,轻快地笑出声来:“小月亮,不用拿这个眼神看我吧,可是我让许锦声救的你,再晚一点你就要烧坏了。”
司月:“许锦声是个杀人犯!”
“啊,碰巧是个杀人犯。”赤水表情无辜,“别冤枉好人,我可只吩咐他救你,没让他杀你。是吧,霜霜?”他歪头向成霜求证。
被cue到的成霜想了一下,勉强作证:“是,许锦声和您,确实只是冷冰冰的,单次交易关系。”
赤水问候完在场所有女性,终于将视线转向了远山。“远山,你对我们霜霜可真是上心的很,放给你消息,立刻就赶过去。”
赤水识得远山,他是司昼的至交好友,千千万万年前就在司昼身边见过他。两人始终不对付,再见面,更是分外眼红。赤水把“厌恶”二字写在了自己脸上,真是碍眼。
远山问道:“你支开我,就是为了看司昼在这里痛不欲生?”
赤水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复又看向司昼,问道:“这种痛有那么刻骨铭心吗?”
司昼扯出一个泛白的笑容回他:“自然没有。”
西施捧心,病美人的姿容也十分动人。
赤水对远山说:“你听到了?”
远山撇过头去,懒得瞧他。
-
成霜追问许锦声。赤水心情不错,大方地有一答一。
杀妻后,许锦声本要携尸跳湖,死个干净,到地府做一对水鬼夫妻。
但赤水恰好栖息在这片湖泊。他不乐意了。你干净了我就不干净了呀。于是,赶忙跳出来阻拦。随手拿了一颗不腐草放进许妻嘴里,说这可以保存她尸身不腐,让许锦声就当妻子睡着了凑合过吧,快滚。
但多疑的许锦声并不相信赤水,赤水只能用交易的形式打消他的疑心。
今天,赤水就对许锦声提出了他的交易条件,将别墅区附近快要死了的司月救到他家。
-
成霜腹诽,赤水早知许锦声不是什么好人,这一招不过是为了引走远山。
听说许锦声掰断了她手指后,赤水愤言许锦声该死。成霜更是无语,他想死不是你拦着来着?
这样一听,司月倒觉得赤水人不错,起码把她从烧死的边缘拉回来了,她扯扯司昼衣角:“赤水救我,是因为喜欢你吧。”
司月自觉,她以前和赤水没有什么交情,便纯真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未料此言触到了赤水的逆鳞。
他放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小月亮,你太客气了。你可是我的大恩人。没你,我怎么复活。”
司月如遭雷击:“这有我什么事?”
她忙向司昼求证。
司昼冷眼扫了他一秒,斥责司月:“如果不是你把昆仑照的碎片弄下人间,他哪有机会来这里作乱。”
千年前,司月一锤下去,震碎昆仑月之时,其余波迅速荡开,将昆仑丘的镇山之宝——神镜“昆仑照”崩裂了一角。碎片落入凡尘,正落在赤水神识沉寂的湖水中,唤醒了他。
司月愣愣的,不敢吱声。
司昼继续说:“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一千年来,并无一人来人间寻你。是不允许。你毁伤昆仑照,此乃大罪,而昆仑神无令不得入无间之地。”
受苦永不间断,是为“无间”之地。对长生的昆仑神来说,人间就是最痛苦的无间之地,向死而生,还要承受生生世世轮回不断的一百零八种苦。
成霜见司月眼睛越来越红,不禁弱弱地替她辩解起来:“司月又不是故意的……”
“惊雷是真,昆仑月损坏是真,昆仑照碎片下凡是真,赤水复生是真,一句无心,就不罚了吗?”司昼此时面容端肃,言词如刀,让人回想起,她不只是顾盼生辉的美人,还是掌管刑法的西王母身边那个冷若冰霜的司昼。她冷笑道:“成霜,连你自己都罚期一千年,你有什么资格给别人开罪。”
远山提醒司昼:“有些话可以不用说!”
“有些话早晚都要说!”司昼将千年前成霜未来得及听的判词落下:“你为了钦青怀渊自解神格,本就是大错。”
“放弃本职,不顾从此群云无首,是第二错。”
“让赤水有机可乘,随水雾淹没昆仑一百年,是第三错。”
“一错再错,罚期一千年,已经是法外开恩!”
司昼列数成霜的罪状,直说得她无地自容。
司月比成霜晚一百年下凡,此时忍不住说道:“前两条我知道。可第三条,沧海倒灌昆仑丘,不正好熄灭了玄天烈火,救了昆仑丘吗?”
司昼的面容仿佛敷上了一层寒霜,指着赤水,说道:“你以为他是自己去熄灭玄天烈火?是我将他押过去的,他的沧海神力就毁于那玄天烈火。”
赤水闻言,发出一声冷笑,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年少那不值钱的真心。
他笑道:“在这无间之地,不知道司昼神君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镇压地住我呢?”
司昼眯起眼睛:“你是在挑衅我还是在挑衅整个昆仑?”
赤水轻笑:“有区别吗?”
司昼斥道:“不长教训。”
“你大可同当年一样,再让我死一次,如果你还有这个本事,我愿赌服输。”赤水笑道,他的目光从司昼紧紧捂着的左上臂扫过。
万神劫,当司昼将赤水推向火场的时候,她便付出了代价。一道青色臂钏印记被永远地留在她的左上臂。只要赤水复生,两人相见,便会引发剧痛。
千年前,赤水曾对司昼痴心一片,任谁说司昼一句不好,他都要给人家兜头浇一盆海水醒醒脑。如今眼见司昼经受切肤之痛,依旧言笑晏晏。因爱生恨,不外如是。
“你刚刚不是来问我,为什么搞这么多事吗。实话是,我想见你。”语中缱绻尚未漫开,赤水便话锋一转:“见你下凡,见你痛,我便开心。”
赤水依旧年轻的面孔凑近司昼。虽然笑着,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他轻声说道:“第一次见我,自然会是最疼的一次。”
司昼看向他,对视之中有剑拔弩张之感。
-
自从和赤水劈浪相见后,司昼便拂袖而去,不见踪影,独独剩下成霜和司月,被自己的判词震到无法入睡。
成霜耷拉着脸,司月低着头,两个人盘腿坐在床上,气氛沉闷。
司月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
成霜也跟着叹,“是啊,怎么会是这样。”
“罪人”两个字似乎烙在她们脸上。信息量太大,一时之间消化不过来。
明明天气晴好,司月却一脸失落地回93市场卖煎饼。成霜去工位沮丧地查阅文献,齐闻见状,问她是不是因为消极怠工要被开除了。
是,也不是,开除她的单位叫作“昆仑丘”。
远山见成霜整日心绪不佳,在路上幻成人形,走在她身旁,见她一直低眉垂眼,忍不住说道:“别低着个头了,地上没有钱。”
“万一有呢。”成霜没精打采地说。
远山拽着成霜的卫衣帽子,希望她看看前面的路。“司昼刀子嘴豆腐心,别理她。既然能回去,便不是真正的无间。”
-
第二日下班,成霜照旧坐在煎饼摊门口,托着脸:“司月,你有没有感觉心里凉浸浸的。”
司月一针见血:“你往外坐坐,背荫里的台阶,你不冷谁冷。”
成霜屁股往外挪了挪,晴天的阳光照到她身上。
……果然暖和了。
成霜愁云满面,但司月却没有持续惨雾。她难过了没一天,就缓过来了。
做人还是要心大一些。否则,作为老倒霉蛋,早就活不下去了。
司月相信她三姨西王母一定是想捞她没捞住,自己点背怪谁呢。等她回去了,要是有人再提这个倒霉事她就去找陆吾哭。
司月说:“要我说,你想别的也没用,先回他妈的。”
她已经恢复了神目、神体,聚神进程已经完成40%了。改造之后重新做人,也不是没盼头。
醍醐灌顶,成霜决定向司月学习。在煎饼摊思考沉重人生,会让悲情带有一种大葱的味道,这不美。
成霜翻看《冀州日报》排解心情,注意到不起眼的角落里有这样一条新闻,讲述热心市民魏某勇斗歹徒的感人事迹。
成霜回忆起前些天别墅区逃杀的后续。哪怕远山为她治好了手指,许锦声这个王八蛋也是给她造成了一吨身心伤害。
临走前,远山从昆仑长空引了一道天雷下来,落在了许锦声头上,打得他三魂出窍,落进幽冥之地。
一时之间,本市的新闻人大喜,“杀妻遭雷劈”一度登上热搜条前三。《冀州日报》头版专门开辟了一个版面,连载许锦声衣冠禽兽背后的成长历程分析。
-
那一日傍晚,城南郊区派出所的警察在滂沱大雨中匆匆赶到,却被别墅区的全自动安保系统拦在了外面。
别墅区一共四户人家,两户是当事人,一户的独身女人对此充耳不闻,另一户的老夫妻俩耳背听不清叫喊。派出所只能打电话给市局请求技术专家支援。并在当天下了明文规定,普通居民区不得安装这种安保系统。
铁桶被豁开口子,案发地裸露出来。破碎的落地窗,正有风雨往里涌。
在二楼的冰窖里,他们发现了一具栩栩如生的尸体,以及被昏迷不醒的市民魏某。隔壁的客房里躺着一个同样鼻青脸肿晕倒在地的青年。
城南派出所管辖地区民居较少,荒地较多,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惊悚的现场,一些人立刻打开手机和没来的同事感叹“你都想不到我今天出现场看到了什么!”
报案人是一个快半身不遂了的年轻女子,以及她一身烂泥的朋友。安抚好她们受伤的心灵,询问了经过,城南派出所立刻调集人员出警,在树林里发现被雷劈了的许锦声。
“你看看,就说不能下雨天站大树底下吧。”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
着人搜查许锦声的房子,寻找作案工具。在许妻的床下发现了贴着数盘粗细不同的铁丝,细到头发丝,粗到铁索连舟的铁索。
留下来陪护受害人的女警们一边记录,一边义愤填膺地痛斥凶犯,并共同决定暂停结婚事宜,先考察一下对方有没有什么隐藏很深的心理疾病。
她们需要魏老四配合笔录,奈何这个死胖子怎么都叫不醒。成霜主动上前帮忙,喊道:“魏老四?老魏?老四?四哥?”
听见尊称,被绑成米其林轮胎人的魏老四悠悠转醒,眼神迷茫,一连三个哲学问题在脑中浮现。
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警三下五除二地解了他全身上下的铁索,开始问他事情经过。魏老四和没听见一样,眼神空洞,一副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女警指着许锦声卧室里的夫妻合照,提高了音量,问道:“你是被他打晕的吗?”
魏老四木然.jpg。
成霜换了一个问法,“四哥,你来见义勇为,英雄救美,本来能将许锦声一举制服,却被那个小兔崽子偷袭了,想起来了吗。”
妹妹我尽力了,还特地加了“偷袭”两个字维护您不可一世的自尊心,懂了吗?
魏老四突然醒过劲儿来似的,龟速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成霜帮魏老四圆上了他们的关系——老家亲戚,希望他不要不识抬举自己暴露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的事实。倒不是想帮他,就是单纯觉得丢人。上门寻仇,却被打得鼻青脸肿,捆成粽子扔在停尸房,这话人家好意思听,她都不好意思说。
魏老四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的想法,眼神又迷茫了起来,一脸横肉松弛下来,胖胖的脸居然有些憨。
案情明晰,大雨冲刷了室外所有痕迹,当事人许某已被雷劈,魏某丧失发言能力,其他无关人等表达不畅,成某独揽话语权,为《冀州日报》贡献了一篇“天道轮回惩恶鬼”的故事梗概。
93市场的摊主们也为魏老四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消沉而感到庆幸,把原本要交的保护费凑一起修了地砖,坑坑洼洼的路面被修整一新。
长长的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水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