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酒肆坐落于京城东市的主路之上,取名“酒香不怕巷子深”之意。其中碧叶青是该酒肆最受推崇的品种,没有之一,因其口感清冽、老少皆宜,常常供不应求。
冯映灯是深巷酒肆的老主顾,上到掌柜,下到伙计,都知晓这位御史大人千金常常会来给一个叫作屉老的乞丐买酒。
这屉老虽是乞丐,但能把御史千金养大,于御史千金来说,也就和亲爹差不多。
冯映灯出门排场向来声势浩大,车驾尚还没到酒肆门前,已有三四个小厮提前清开路障,将拥挤的人潮分散至两旁。
其间有一青蓝布衣的少年被推搡得险些摔倒,“哎呦”一声,随后不满地与身边白衣金绣、仪表堂堂的年轻公子抱怨,“这是哪家达官显贵的亲眷出街,不知晓的还以为是王子皇妃的仪仗,好嚣张的气焰。”
“我瞧着公子你以后也该多带些随从,这样才能显出我们安国公府的排场。”少年喋喋不休地说着,更轻蔑地瞥向正愈渐靠近的冯府车驾。
听他抱怨的年轻公子见状,只是无奈地笑着摇头,坚定地回答:“我们安国公府向来不喜招摇,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人家也只是排场大些,并未伤害、阻挡百姓,随他们去吧。”
青年公子说完,也就安心地走在拥挤的人群中,更加快了步伐,往不远处的深巷酒肆去。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招手,“方青,你快些,听说这碧叶青一酒难求,今日阿爹归家,可万不能错过。”
名唤“方青”的青蓝布衣小厮只能不情不愿地赶忙跟上,并在心里感叹:他们家公子就是太温厚了些,这样很容易受人欺负的好不好!
而冯映灯的车驾刚在深巷酒肆正门前停定,她从马车内弯腰走出来,便有伙计迎上前,殷切地笑说:“冯大姑娘来了?今日可是要买酒,也是给屉老?要买些什么呢?”
冯映灯不紧不慢地在饺子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信步往酒肆内走,淡淡地回答:“不急,我们进去再说。你们这近来生意可太好了些。”
伙计笑得更是灿烂,接话道:“还是多亏了冯大姑娘这样的贵客抬爱,小店才能勉强在东市开下去。”
“姑娘请,快请,我们今日这酒的品类还算齐全,姑娘想要什么应该都有。”伙计热络地在前面引路。
冯映灯和饺子一起,跟随伙计来到深巷酒肆内。
酒肆其实不算很大,四四方方的一层楼,两间商铺,排开后院的居所和囤酒的仓库,也就七八张桌子。
但如今这七八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人,店内还有不少在等位的客人,以及即使不堂食,也喧闹着要买酒外带的其他客人。
冯映灯觉得太拥挤,也觉得太吵闹,不悦地皱着眉,不过还是尽量和气地与伙计说话,询问:“这碧叶青还有吗?”
她话音未落,甚至是几乎与她同时,在靠近掌柜的台面之前,有一白衣金绣、背影绰约的年轻公子朗声喊道:“店家,要一坛碧叶青。”
冯映灯循声向那年轻公子望过去。
年轻公子姿态悠然,略略地倚靠在掌柜的台面之上,但依旧挺拔笔直。
冯映灯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看清掌柜的堆了满面的笑,欣然说道:“公子来得巧,这碧叶青恰好还剩最后一坛。”
说着,掌柜的转身就要去给那年轻公子拿酒。
冯映灯瞥了一眼身边的酒肆伙计,酒肆伙计也注意到了那边掌柜的与年轻公子的对话,因为是年轻公子先到了掌柜面前,不好替冯映灯张口,只能歉疚地回望冯映灯,而后心虚地低下头去。
冯映灯知道伙计指望不上,紧接着与饺子使了个眼色,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也到掌柜的面前,将一锭明晃晃的银子拍在案面上,出声道:“店家,我可以出比他多一倍的钱买这最后一坛碧叶青。”
掌柜的闻言,仓皇地回过身来。店家也认得冯映灯,当即陪笑,“冯大姑娘,您来了啊?只是……这,这碧叶青只剩最后一坛,是、是这位公子先要的……”
“既然先来后到,你又怎知不是我先踏入你们酒肆的?”冯映灯不以为然地郑声反问,看向掌柜的目光如炬。
掌柜的自然不愿意得罪冯映灯,便哀求地看向一旁的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听了冯映灯这一通歪理,顿时气得发笑,缓缓地转头去看,见是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打扮得却十分富丽雍容,少了许多鲜活、灵动之气。
年轻公子反驳道:“姑娘,你也说了‘先来后到’,这掌柜的事多繁忙,哪里有空注意你我谁先踏入这门槛的。既如此,那便只能凭借你我谁先开口。既是我先开口,还请姑娘下次赶早。”
年轻公子面容严肃,不容置疑地延手让冯映灯离开。
冯映灯不为所动,反而对着掌柜的指向那还停在门边的伙计,理直气壮地又说:“我已经同那位伙计说过了,我要一坛碧叶青。那这样是不是还是我先来的?”
掌柜的讪讪不敢回答。
年轻公子抢先道:“姑娘的歪理怎就这样多?我早说了要以谁先告诉店家为准。”
说完,那年轻公子好像也懒得再理冯映灯,便正首对着掌柜的,继续道:“店家,你不用管她,继续拿酒给我就是。”
店家闻言又想转身。
冯映灯却是猛地一拍案面,大声:“不行。既然按先来后到算不清楚,不如就看谁出价高,店家就把酒卖给谁。”
店家又停住了脚步。
年轻公子气得轻哼了几声,而后郑重地反驳:“姑娘,无论你出身有多尊贵,家底有多殷实,既然是我先告诉掌柜的我要这最后一坛碧叶青,这碧叶青便该归我。我凭什么要和你比谁出价高?”
年轻公子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青蓝衣小厮便立马附和:“就是!”
冯映灯也生起起来,见与他们好说歹说都没有用,便厉声地唤着:“饺子,喊王遵他们过来。”
于是,冯映灯身后,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匆匆地跑开,又匆匆地跑回。跟着那侍女回来的,还有七八个人高马大的壮丁。
年轻公子愣了愣。他身后的小厮方青则是认出来,低声提醒道:“公子,就是这几个人,方才就是他们险些把我推倒的。我还在想这姑娘是谁呢,原来就是那行车驾的主人,果然嚣张跋扈。”
小厮话罢,从年轻公子身后走出来,将年轻公子护着,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地与冯映灯反驳:“喊人了不起?你喊这么多人莫不是还想动手?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殴打他人,你可知是何罪状?”
饺子也替冯映灯开口,声若洪钟,“我家姑娘管那是什么罪状。反正,你们要抢我家姑娘的酒就是不行!”
年轻公子将面前的小厮拂开,冷冷地与小厮说着:“方青,不必管他们,他们若是真想动手就让他们动,我们也不怕他们。”
年轻公子又望掌柜的,“店家,你把酒就拿来放在这柜面上,我自己拿,绝不让这姑娘无故迁怒于你。”
店家听了,颤颤巍巍地将一坛酒搬过来,摆放在柜面上,嘴上虽劝说着:“冯大姑娘、这位公子,你们都好好说话,为了一坛酒争得面红耳赤或者动手,不值得。”可他人已经躲着离柜面老远。
年轻公子要去拿那坛酒。
冯映灯也伸手去抢。
但冯映灯作为女子,力气天生比不过男子,一时竟完全拽不动酒坛。
她气得不行,随之一挥手,让王遵他们上去阻止那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与王遵他们纠缠。
王遵他们也是聪明人,见年轻公子穿着不俗,出门还带有小厮,必也哪个大户人家之后,遂没有用全力,只七手八脚地分散年轻公子的注意,让年轻公子完全没了章法。
年轻公子伴方青两个,应对七八个人不及,手忙脚乱又眼花之际,冯映灯见情势正好,猛地使出全身力气推了年轻公子一把,就酒坛从年轻公子手中抢走。
她和饺子抱了酒坛,便往酒肆门外跑,完全没有注意到,年轻公子因为不察,一时没有站稳,又因为身边脚步太多,没有着力点,整个人轰然倒下去,一头栽在了柜角。
瞬间便有鲜血顺着年轻公子的面上流下。
方青惊叫着,大声斥骂:“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我们公子是何身份,竟敢出手伤人?”
王遵等人一时不敢再上前,赶忙跟着冯映灯和饺子要走。
冯映灯回眸看了眼,见那蜿蜒的血痕愣了愣,其后望着自己怀中的酒坛,叹了口气,遥遥地更朗声回了句:“我管你们是谁,这酒本就该是我的。而且你家公子只是轻轻地创了一下,死不了。”
冯映灯在撞头上还是颇有经验的。她从前要饭,被人推搡,常常都是头破血流。一般摔到前额,问题不大。摔到后脑,才是真的头晕目眩,许久清醒不过来。
冯映灯一行早就跑没了影,方青还在呐喊:“臭丫头,这件事,我们安国公府定不会善罢甘休。”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方青带你去找大夫……”
“大夫、大夫,这附近哪里有大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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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意外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