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冯映灯稀松平常地领着饺子去书塾上学。
人刚从马车上下来,遥遥地在山脚,便望见山门处由刘茵领头的几人正徘徊、探首,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们甫一望见山脚的冯映灯,皆是驻足、凝目。
饺子见状,有几分惶恐地说道:“他们怕不是要来找我们昨日提前离开,没有结账的麻烦?”
冯映灯也有些许心虚。
她垂着头,努力地不与那些人对视。
饺子拉着她,恨不得能在狭窄的山路上,另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饺子甚至张口询问:“这有没有办法让我们绕到后门,从后门进入书院?”
眼见着几人的衣摆、绣履越来越近。
饺子更是仓皇地直拽冯映灯的衣袂,说着:“怎么办,包子,怎么办啊……”
冯映灯起先还在想办法怎么躲避他们,而后到确定避不过,方才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地抬起头来。
冯映灯一边安抚饺子,“放心吧,没事的。”一边,不偏不倚地朝那几人走去,熟络地打招呼,“阿茵、秦公子、金公子……真早啊,你们可用早饭了?”
秦公子和金公子却是一脸的不耐烦。
刘茵更是压抑着怒气,双手抱胸。
三人在冯映灯面前一字排开,挡住了冯映灯的去路。
周围有路过的其他同窗,都知晓刘茵领头的这几人乃是书塾的小霸王,多不愿意招惹他们,遂往左或者往右,远远地绕开他们。
刘茵睨了一眼冯映灯,冷声质问:“阿灯,你昨夜去哪了,不是说好请我们吃河豚宴,怎么先走了,可是喝醉,身体不适?”
刘茵还尽量表达了些许关切。
但是,这些话听在冯映灯耳中,只余阴阳怪气。
冯映灯嘻嘻陪笑,还在想借口。
金公子金年上前一步。因为昨夜他没太占到冯映灯的便宜,心有不甘,怒声说着:“冯映灯,你该不会想玩弄我们,故意说要请我们吃饭,结果自己跑了,让我们替你结账?”
“冯映灯,虽然你是御史大夫的女儿,但是在书塾里,又是小辈的恩怨,你阿爹应该不会太管我们打你一顿的事情。”金年旁边的秦公子更阴恻恻地笑道。
饺子气不过,先是小声地反驳,“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请他们吃饭了,还不是他们强行逼迫?现在弄得好像是我们理亏一样。”
而后,饺子怒视他们,更郑声:“你们想做什么?即便我们家主宽容,不理会小辈的恩怨。但这到底是书塾,还有夫子在,你们休想仗势欺人。”
饺子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金年一反手,猛地推了一下饺子,轻蔑,“哪里来的贱婢,主子们说话也敢插嘴?现在只是警告你,若你再随意张口,休怪本公子打女人。”
金年作势扬起手来。
冯映灯的眼里因为隆盛的怒气,快要喷出火。她迅疾地站到饺子面前,也同样使力地一把推开金年,怒道:“金公子,饺子是我的侍女,若是你敢动她一根毫毛,便是我阿爹不管,我自己一人也是要与你拼命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阿爹把我送到书塾恰是因为不久前,我蛮横暴力打伤了安国公家的公子。”
“金公子可不要以为我是瘦弱的姑娘就没有力气了。乞丐出生的人嘛,常是打架、斗殴,杀鸡屠狗的。”
冯映灯瞥眼去看金年。
金年倒真有几分被她恫吓住的模样。
见金年不顶用,刘茵自己又在开口:“冯映灯,光会动嘴皮子可没有用。你再凶狠、再力气大,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你可看清楚了,我们这里有六七个人,而你……”
刘茵的食指来回在冯映灯和饺子身上,讥讽地一笑。
冯映灯倒是没再强硬,望见刘茵,一改对金年的颐指气使,恢复了烂漫的笑容,上前一步,欲靠近刘茵。刘茵伸手想挡,冯映灯便故作委屈地说着:“好阿茵,你误会我了。”
她瞧准机会,见刘茵对自己的辩解好奇,再次凑近到刘茵身边,挽住刘茵的胳膊,一派姐妹情深的模样。
刘茵瞪着她的手,她视若无睹地继续往下说:“阿茵,你也知道,昨夜我喝多了。金公子又实在孟浪,我只能假意肚子不舒服逃去茅房……”
“这不是一脚没踩稳,溅了些污秽在裙裾上,怕你们笑我、嫌弃我,方才想着先回家换身衣物,再来与你们把酒言欢。”
“然而,我刚回家,就望见冯映烛与我那三心二意的娃娃亲程祁出双入对,我气不过,与他们争执起来。这事还闹得让我兄长知晓了,把我关在房里,一夜没准我出门。”
“我真不是有心把你们留在誉兴楼的。”
冯映灯委屈巴巴地眨着眼,还刻意用自己的裙裾去蹭刘茵的。
刘茵刚一听到她昨夜如厕沾了些污秽,立马就避之不及地要从冯映灯身边弹开。冯映灯不松手,刘茵更跳脚起来。
好不容易挣脱冯映灯,刘茵更指着冯映灯尖声:“你……冯映灯你……”
她想骂冯映灯,但又不好直接宣之于口。毕竟冯映灯已经有理有据地向自己解释了。
冯映灯微微偷笑,趁着刘茵等人不察,转瞬又恢复那副委屈的样子,继续娇声说:“阿茵,你要是因为昨夜我没来得及赶回结账就怪我,那你告诉我昨夜花了多少银两,我立马双倍奉上。”
“我们都是官宦人家的贵女,同窗一场,总不能因为一点银钱就闹得不可开交。不知晓得还以为你堂堂少府千金吃不起一顿誉兴楼的河豚宴呢。”
冯映灯故意又要靠近刘茵。
刘茵当即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接话,“胡说!不过是一顿誉兴楼的河豚宴,本姑娘怎么会吃不起。”
“这、这次就算了,下次你若是再偷偷跑走,我可绝不饶你。”刘茵努力掩盖不安,装作镇定从容又义正辞严地指着冯映灯。
冯映灯粲然一笑,随之回答:“好啊好啊,那阿茵你就不生我的气了?阿茵,你别怕,我昨夜已经换过裙子,手也洗了。我们一起去学塾用些早食?”
“阿茵你不知道那些污秽可太脏太臭了。”
冯映灯伸出手。
刘茵哀嚎一声,赶忙转头,挥手领着金年等人要走。还不忘背对着冯映灯,说道:“一起用早食就不必了,我吃饱了,待过几天、过几天,我再邀你去誉兴楼。”
刘茵等人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冯映灯站在原地和饺子相视一笑。
饺子对冯映灯竖起手来,“包子,你可真厉害。这谎话是张口就来啊,还什么不小心踩进了茅坑,你是真不怕又脏又臭,往后别人笑话你是茅厕乞丐千金?”
冯映灯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掌,说道:“管他们呢,他们看着也不是什么好鸟,爱怎么说怎么说。我起先还觉得刘茵也不喜欢冯映烛,会与我成为朋友。哪知道她竟想占我便宜?”
“我是谁?我可是乞丐千金冯映灯诶。怎么有人敢奢望从我手里抠取钱财?简直做梦!我们乞丐是最抠门的。”
冯映灯嘿嘿直笑,刚觉得浑身轻松,转了个面,想看看山下的人间盛景,一定睛,望见了身后不远处面目凝重的程祁。
程祁一身烟蓝长袍,冒着山间的云雾、露水而来,若堪堪堕入凡尘的谪仙。
冯映灯愣了愣,那谪仙却是皱眉,冷声询问:“冯映灯,你与刘茵他们关系很好?”
冯映灯挑了挑眉,没回答。
程祁更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迟疑了片刻,还是张口道:“虽然我本不想管你,也觉得你的事与我无关,但倘若你我的婚约还要继续下去,为了不让你自己、不让我丢人,还是离刘茵他们这些混不吝远点。”
冯映灯本来还没想反驳,但听到他说“婚约继续下去”,顿时觉得好笑,忍不住地启唇相讥,“程公子还真是胸宽纳四海,这既不想放弃旧娃娃亲,又要与新娃娃亲继续婚约,怎么,你想把我和冯映烛都娶了,左拥右抱?”
程祁也顿了顿,不能理解冯映灯的话,羞愤道:“冯映灯,你一个女儿家,总是把薄情寡义、婚约嫁娶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我成不成体统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想左拥右抱,我可不想成全你。要么,你就有本事抹了我们之间的婚约,要不我就有本事让你永远不能和冯映烛在一起。”
“程祁,我尽管不在乎嫁不嫁给你,但真让我做你们程府的主母,我还是乐意的。毕竟你家有权有势,我还能天天恶心、挤兑你。这想想就让人开心。”冯映灯理笑意盎然地说着。
程祁不可思议地看她,憋闷了片刻,无奈地说出一句:“不可理喻。”
冯映灯优哉游哉,“那又怎么样?程大公子,我就是喜欢既丢自己的人,也丢你的人。反正你都不要脸面了,我怕什么?”
“负心汉、薄情郎、三心二意。”冯映灯喋喋不休。
程祁本已径直地路过她,往前走去,听她在身后像只雀鸟一般叽叽喳喳不停地骂自己,倏尔转过头来,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那一眼若万千飞刀,又若腊月冰雪,冯映灯一愣,噤声,没再多言。
“会瞪人了不起啊?”冯映灯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