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冬麦走进灶房寻摸了一圈,又翻出来几个鸡蛋,再从菜地里掐了几颗葱,拔了根萝卜和株姜,打算做个萝卜汤,中午吃顿干饭。
叶家老大作为几个村唯一一个正经郎中,也算是小有薄产,灶上还有一个铁锅,正好用来炒个小葱鸡蛋。
烧火起灶,又小心挖了点猪油下锅,把打好的鸡蛋倒下去翻炒几下,香味一下子激发了出来,嘴里不自觉得开始分泌口水。原本的世界饥荒刚过去没多久,家里人口又多,这样的菜对他来说也是逢年过节才有的待遇了。
将鸡蛋盛出,倒两碗水去锅里,再加进切好的萝卜丝,扔两个姜片,撒一小勺盐,等水滚一会就能喝了。
早一步在陶罐里蒸的米饭也差不多了,蒸汽腾腾,满室烟火气,冬麦突然觉得很满足,有吃有喝,有一间房子,还有几亩田地,这白赚来的一辈子也挺好的。
吃饱喝足,将碗筷洗净收起,冬麦决定将整个房子好好收拾一番。
先找去叶郎中牌位跟前,点了三根香敬上,“勿怪勿怪。”又双手合十拜了拜,冬麦他爹去得突然,后面两天烧得意识模糊,好多事情都没交代清楚,他打算去主屋找找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推开主屋的木门,一股子草药味扑鼻而来,叶家父子十几年相依为命,叶郎中没瞒过儿子什么,冬麦将床推开,在离地两掌的墙根敲敲打打,直到听见咚咚的响声,拂掉上层的泥土看见一块木板,撬开来现出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
将匣子取出打开,里面有几张田契,两本旧医书,就是这个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这都是他以后的立足之本。
将床恢复原状,冬麦站起身环顾了一下整个屋子,除了那匣子里的东西,就剩下橱柜衣物,他打算就这样封存。
“冬麦!在哪儿呢,二婶进来了啊。”
他赶紧关门出去,走到堂屋,二婶换了件比早上稍体面些的衣服,补丁都少了好些。
二婶看见他,一把拉住往房里走,“周家等会就上门来相看了,你收拾收拾,打理打理自己。”
拉开冬麦的衣橱,里面衣服不算少,扒拉两下,挑出一件天青色的棉布直裰,系上靛蓝色腰绳,他天生就白,也没怎么干过农活,给这颜色一衬更显得肤色莹润,再好好将头发盘作一个发髻,拿同为靛蓝色的发绳绑好。
穿好一出来,二婶不住点头:“真俊,真俊。”
边走边说:“一会儿你就在旁边听着,我和你二叔跟他们谈,有什么不对私底下再跟婶儿讲。”
到了二叔家,稍坐一会,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三妹,在家不?”
就见一个个头高挑,面庞圆润的农妇走了进来,见着冬麦就是眼前一亮,“这就是冬麦吧,长得真俊,一看就是个好哥儿。”
二婶陈三妹上前拉过她,在桌旁坐下,“不是我自夸,咱们冬麦的长相在整个桃山村也挑不出几个来。”
叶芳妹扭头盯着冬麦打量了一下,皮肤白得打眼,眉眼清俊,刚刚起身迎那一下看着身形高挑,比一般男人都高些,确实是出挑的好看,就是更像个俊秀男子不是哥儿。
回过来笑眯眯道:“长得这样好看,打小就是捧在手心里的宝吧。”
“可不是呢,这孩子打小可人疼,还没灶台高呢就说要帮大人干活了,大些了更是家里家外一把抓。”陈三妹心里一转就知道这周家的在问什么,这是怕冬麦被娇惯得干不了活呢,“他爹是个郎中,冬麦也跟着学了不少,就是还没能正式给人看诊。”
“哎呦,可真是个有本事的孩子。”叶芳妹一拍大腿,脸上的笑容都更真实了些,“我这一见就觉得亲近。”
就见二婶使了个眼色过来,让冬麦回屋里避一避。
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冬麦起身回屋,门一关还能隐约听到是在聊彩礼什么的,虽说他心里没把这婚事当真,就当接了个保姆给人送终的活,但这婚嫁双方见不到面,还被男方父母打量挑拣真是让人难受。
“小哥,快来坐。”是二叔家的小妹夏兰,她年纪小,不让听这婚嫁的事,一早被赶进房里,就等着小哥进来聊天。
夏兰脸上还有婴儿肥未褪,眼睛圆溜溜地瞄一眼冬麦,“小哥你见过周家那个老三吗。”
冬麦以前的记忆里知道有这么个人,但哥儿男人有别,只隐约听说周家老三在同龄人里一直打头,大家都服气他,时不时能上山猎个兔子小鹿,算是青年人里数一数二的,但那都是被征去以前的事了。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
坐着聊了些有的没的,就听见外面周家阿婶道别离开的声音,没一会儿,二婶推门进来,把夏兰赶出去,“都说定了,五两银子彩礼不变,你家里的东西田地都算是嫁妆,要是守寡改嫁,全都得给你带走。”
冬麦一愣,他还以为二叔会要和他分这一份家产,才这么急着要把他嫁出去。
二婶瞧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二叔是有点小心思,但人没坏到那份上,你家就那两亩地,你一个哥儿拼死拼活也就将将混一个温饱,这每年的田税,人头税,要是你今年没嫁出去又得再加一个罚税,要是你爹还在,卖卖药,给人看病怎么也能养得起你,再慢慢挑个儿郎入赘,谁能想到他走得那么突然呢。
怕勾起他的伤心事,话一转:“等你嫁到周家去,就是周家老三没撑过去守了寡,周家人为了名声也得给你撑腰,后面你想改嫁还是自己守着都由你。你等会回去看看有什么要收拾的,周家这婚事定得急,打算后天就办酒。”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拿几身衣服,那房子得二叔二婶帮我看着点,锅啊碗啊有用得上的婶儿你就先拿去用。”冬麦才从二婶给他算的那笔账里回过神来,他得好好想想以后靠什么谋生了。
“晚上就在这儿吃啊,不许偷跑,米都泡上了,听见没有。”说着转身出门,“我去做饭,你找小妹玩会儿去。”这是还把他当小孩呢。
“婶儿,我给你帮忙。”冬麦连忙跟上,虽说他在别人眼里是个哥儿,但内里还是个男人,和小姑娘独处一室不大好,“再跟你多学学。”
到了灶房,发现精米混着糙米泡着,还有一小条五花肉挂在梁上,二婶正准备取下来做菜,这可是过年过节才有的水准,赶忙拦下“又不是外人,平时吃啥就做啥。”
“去去去,我今天就想吃这个,坐着烧火去。”
没法子,只能坐回灶台后看着二婶麻利地炒了盘蒜叶五花肉,就着锅里的油炒了份小葱鸡蛋,最后还煮了一盆豆腐青菜汤,真是极其丰盛。
饭桌上,去地里忙了一天的二叔叶继田回来了,珍而重之地拎出来一壶酒给自己还有媳妇和冬麦各倒了一小杯,举了下杯子,看向冬麦,“二叔不会说话,也没什么本事,马上出嫁就是大人了,以后的总归是要你自己走的。”一仰头喝尽了杯里的酒,“但你要是在周家受了欺负,立马跑回家,二叔二婶肯定给你做主。”接着又想倒杯酒。
陈三妹赶紧抢过酒壶,“行了行了,喝一杯就得了,吃饭吃菜。”
“冬麦、夏兰,你们也是,赶紧动筷子,等下凉了白费这一桌子好菜。”
“我早等不及了!”夏兰笑嘻嘻地捏起筷子,又撞撞冬麦,“小哥,你快尝尝那酒,爹娘可宝贝了,总说我还没长大不能喝。”
旁边冬麦收起繁复的心绪,端起陶杯,闻了一下酒味不浓,学二叔一口闷进嘴里,五官立马皱在了一起,说不出来的口感,有些涩口,同样是有刺激性的味道,他还是更喜欢喝汽水,橙子味的,夏天热得满头大汗,一口下去透心凉,称得上世界第一畅快事。
突地多愁善感起来,到这个世界才短短两天,以前的生活就好像已经如此陌生,是真的回不去了,也才十八岁的冬麦觉得胸上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快速眨掉眼里漫上的水汽,作了一副搞怪的鬼脸,“你还是别想着喝了,可真难喝。”
“我才不信呢,都是骗小孩的。我要把菜都吃光了!”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
饭毕,冬麦和夏兰一起收拾掉碗筷,回了家。
同一时间,村东头山脚下的周家,气氛有些凝重。一家人都聚在堂屋,围坐在饭桌旁,周家老大周山首先打破了沉默,“娘,你怎么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定了这门婚事。”
“我是你娘!这周家还没轮到你做主,怎么着,现在就要来当我的家了?”
叶芳妹一拍桌子,其余人都是低下了头。
“那怎么选了这么个人家。”也就周山作为大哥,敢回这个话。
“怎么就这个人家了,人家叶冬麦爹是郎中,还认识字,我这都是趁村里人家没反应过来占个便宜了,你三弟高攀人家的。”叶芳妹嗓门更大,“人长得又俊俏,跟老三搭得不得了。”
“这不是都传他命硬,才十八就没爹没妈的。”
“老二家的,有什么话你大点声说,别在那嘀嘀咕咕的。”
钱阿芬被婆母一喊,缩了一下,小声道:“这钱拿去给老三娶媳妇,还不如去城里请个好大夫呢。”
叶芳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拿手一抹,“你当我傻啊,人家军里的长官都给留了药了,说剩下的就得靠自己了,能挺过去醒来就能活,挺不过去叫什么大夫也没用。”说着说着悲伤更是抑制不住,“我现在就是求神拜佛,有什么法子都用上了,是我们一家子都对不住老三。”
当年边关战事一起,各地开始征兵服役,每一户必得出一名男丁,周家上上下下男丁五个,前两个儿子周山周石都已成婚却还没生下孩子,要是去了没能回来,多害一个女人变成寡妇,老四周磊又才刚满十三,周爹倒是说要自己去,当时老三周岩已经将满十八,已经长有八尺之高,下地干活练得结结实实的,怎么也不能让亲爹去战场上。
周岩觉得自己去,就算是死在那了对这个家来说也是损失最小的。其实在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已经有数,所有人不敢抬眼看他,他强行笑出来,“没准我还能搏一个前程,当个将军什么的回来呢。”
这一去就是三年,这三年陆续有讣告发回,而周岩从第二年开始就没了音讯,周家人只能往好处想,结果到现在战争胜利,等来了被抬回来奄奄一息的他。
泛红的眼睛瞪了一圈,“谁都不许有一句抱怨,后天开开心心得把新嫁郎迎进门。”
众人都唯唯应诺。
“行了,都散了,老大老二明天去把摆席用的桌椅碗筷借齐,买够三桌席面用的酒菜。”看向两个儿媳妇,“你们两个把那个喜服改改,明天给叶家送去。”
说完往东屋走去,一进门,就看见床上躺着的人睁着眼睛,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大哭,“我的儿!”
周家老三周岩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五官硬朗,皮肤是浅麦色,如今伤重未愈脸上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他身上没什么力气,一手勉强抬起来扶了扶母亲,“娘…”
外面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一家人都被叶芳妹一声大喊惊动冲进房间。
“三弟!”“娘!”“怎么了怎么了。”
众人话都说出口,才发现周岩已经醒了,每个人面上全是惊喜。
哭了一阵的叶芳妹坐起身,“就说这冲喜有用,婚事才订下来老三就醒了,等这婚一结,肯定能好得完完全全的。”转身把一家人轰出去,“都走都走,明天早点起,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圆满。”
“老三你躺着醒会儿神,妈给做吃的去。”说着,不给周岩反应的时间就走了出去。
晚上,西房老大家,夫妻俩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大山,你说这冲喜真有这么神?”老大媳妇叶青花想不明白了。
“你这转来转去就想这个啊。”
叶青花掐他一下,“那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