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见 第44章 第 44 章

“昨晚折腾得太晚了，就没回宿舍。”

俞妤是知道许宥安在公寓陪着苏骆喝了半夜的酒，却没想到他还会一早赶来陪她上课，看着他揉着眉心倦怠的模样，她忍不住伸手贴向他的脸颊，“不是说不用来了，一晚上没睡不困吗？”

“没事等会下了课再回去补觉。”许宥安蹭了蹭她的手心，还按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宿醉后的许宥安嗓音有些低哑，“某人难道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俞妤当然想知道。

昨天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安静地陪着杨青坐了很久，等到月亮渐渐露出云层，月光又重新变得清透后，将她送回了宿舍。她不问是照顾到杨青的情绪，但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五一的时候苏骆回了趟家，他跟家里人说，他申请了去巴黎的交换名额。”

许宥安一句话，俞妤立刻就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她也是前不久才得知学姐收到了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面对大家的祝福，当事人似乎并没有那么轻松。

C大图书馆的旁边是一小片园林，穿过园林里那条幽深雅致的走廊，就可以抵达静思湖。

起初杨青只是为了找个清净的地方练习口语，湖边有很多的长椅，清晨的时候没有什么人，她可以放心大胆地练习，不用担心别被听到。

后来就变成了她最常待的地方，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喜欢来这里，望着面前无波无澜的湖水，她的心也会慢慢变得平静。

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婆娑的树影影影绰绰地映照在碧绿色的湖面上，有风经过时，会吹起一阵阵粼粼的波光，傍晚时分，还能观赏到最美的日落。

只是今天没有日落，刚刚下过雨的湖边透着凉意，一如她此刻的心。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摆在她面前的就是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就连帮助她申请留学贷款的老师也忍不住叹着气说，就算成功了她之后也会很辛苦。

杨青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当然知道会很辛苦，可话说回来，她走的哪一步是轻松的呢？

从小到大，杨青都很少玩游戏，一是没有钱和时间，二是她不喜欢，不过对游戏世界不感兴趣的她却常常在想，这个世界是不是就是个巨大的闯关游戏，每向前一步，就遇到更大的难关。

只不过一样的游戏里，每个人的难易程度似乎是不一样的。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苏骆找到她的时候，就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冒险家。

杨青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他睫毛上的雨滴，衬得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更加明亮，像极了那次的聚会上他看着自己说他的梦想就是和她在一起时的眼神。

让人无法理解。

“苏骆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是真的搞不懂，怎么会有人把爱当做梦想呢。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乱了苏骆的思绪，肉眼可见他的表情变得茫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想好答案，他无措地僵在哪里。

但杨青并不在意，她本来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你知道的吧，我之后会去留学。”

“我知道的。”苏骆回答得急切，像是为了弥补刚才的卡壳，她这段时间忙活什么，他哪里会不清楚。“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关心你，不是的，是因为我想要给你个惊喜。”

杨青的睫毛颤了颤。

“我都想好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我们专业不是有交换生名额吗，我问过了条件不严，反正家里也打算让我毕业后出国，早两年也是一样的，就当提前适应了，我也很喜欢巴黎，都说那里很漂亮，到时候我们……”

说到兴头上的苏骆侃侃而谈，而杨青却在这一瞬间失了神。

她想，真是不公平呢。她过关斩将费劲千辛万苦拿到的offer，于他而言不过是康庄大道上藏着的小惊喜，他这样满心欢喜的样子显得她为了费用而愁苦的模样更加可怜。

是不是对于苏骆这样的人来说，感情就是他遇到的最大难关了。因为其他的东西得到的都太过轻易，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这么执着。

执着得就像个天真的小孩。

“可是如果我并不想和你一起呢？”

兴致勃勃的男孩被这一盆凉水浇了个措手不及，忍不住委屈，“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的天真常常会刺痛她，哪怕她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故意的，可还是没有办法不觉得难堪。

杨青像是又回到了初中的那个午后，发烫的脊背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意，她挺直了身体。

“因为我不喜……”

“不可能。”他像是怕听到后面的答案，迫切地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不可能，苏骆，谁规定了你喜欢谁谁就一定也要喜欢你？”杨青看着他笑了，夜色昏暗，没有人看得清她笑容里的疲惫，只听得到她语气的冷淡。“其实，我挺讨厌你的。”

被刺痛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要推开对方。在这件事情上，她一直没有什么长进。

“我讨厌你总是缠着我，讨厌你不分场合的告白，更讨厌你自以为是的追求，你的喜欢一直让我感到很困扰。”

杨青第一次发现原来情绪这种东西是那样的具象，她看着他的眼里先是闪过难以置信，然后变得愤怒痛苦，最后归于一片灰败。

她说了那么多，他只问了一句。

“这是你的真心话？”

杨青的指甲死死陷进肉里，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她避开了他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过了很久，他说：“原来是这样。”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到头来只说了一句抱歉。

该死的抱歉，杨青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身后的那片湖，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泊像是一面镜子，映出她因为嫉妒而变得扭曲的丑陋模样。

她一点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可是杨青。”走之前他叫了她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更多的是自嘲。

“毕竟，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尊心的家伙。”

就算再无赖再厚脸皮的家伙，也有自己的自尊心。

更何况，本来就骄傲的苏骆。

“不是这样的。”

俞妤忍不住想要替杨青辩解，却在开口的那瞬间莫名的鼻酸。

“如果，拒绝并不是因为讨厌呢？而是觉得负担和愧疚。”

大概因为她曾经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更加能理解杨青，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能坦然接受他人对自己的好”的能力。

当爱意无法给与同样回应的时候，就会变成一种负担，他付出得越多，天平上方的那个人只会越是觉得惶恐。

就像是无解的难题。

“他知道的，所以他才会说抱歉。”许宥安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告诉她苏骆也只是在说气话，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习惯口是心非。

“只是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他也只能选择尊重。”

可是为什么听到这个，俞妤却更加觉得难过了呢？

她想起昨晚她送杨青到宿舍门口，分开前还是没有忍住问了一句她还好吗，听到她的话时，杨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露出平日里熟悉的笑容。

“当然了，你不是说过我是热血漫里的主角，主角永远不会被打倒的。”

杨青想，无论其他人拿着什么样的副本，起码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是主角，既然是主角，那么总会攻克所有艰难险阻，取得最后的胜利。

无论其中需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解决完最重要的费用问题，其他的章程就没有那么艰难了。

卸下重担的杨青不自觉地又来到了湖边，手机里响起学校组织去福利院的志愿活动消息，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是六一儿童节。

已经是六月了啊。

她记得去年这个活动还是她主持的，那时候明明没有报名的苏洛却也跟着一起去了，全程跟着忙前忙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谁。

杨青本以为她会对这样张扬的示好感到烦恼，可是看着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而得意地朝她挑眉的苏骆，她的眼里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回去的大巴上苏骆突然好奇起她小时候的模样，缠着想要看她的照片，苏骆的兴致总是说来就来，杨青也早就见怪不怪，自然不会如他所愿。

再说了，她压根就没有什么照片。

童年的照片对她来说是个奢侈品，除了出生照和毕业照，出国前杨青翻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只找到奶奶八十大寿那天特意请人来拍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她穿着宽大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看上去灰扑扑的。

这样的实情，杨青自然不会告诉他。

她有自己的自尊心，她的自尊不允许她露怯，尤其是对着苏骆。

那时候的杨青没有认真想过其中的原因，而苏骆也早就习惯了她对他的冷淡，丝毫没有被打击到，反而在下学期开学时带来了自己的相册。

苏骆有满满一本的相册，从小到大每个人生轨迹都被完整又珍贵地记录了下来。

八个月时就会满地乱爬的苏骆，七岁时骑车而摔掉门牙还傻乐呵的苏骆，初中研学时戴着墨镜站在**面前装酷的苏骆，在欧洲杯的观众席上和朋友度过十八岁生日的苏骆……

那个男孩捧着那一本相册举到她的面前，就像是在邀请她参与自己的人生。

杨青翻阅相册的时候，苏骆就在一旁帮她讲解，过程中还时不时穿插几句自己小时候那叫一个人见人爱的自卖自夸，而杨青难得的没有反驳。

小时候的苏骆的确很可爱。

得到认可的苏骆更加兴奋了起来，开始念叨起要是他们早一点遇见就好了，沉浸在幻想中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她微垂的眼眸。

对于苏骆的话，杨青没有表示任何的回应。

因为她无比清楚地知道，就算是那样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她和苏骆就像两条平行线，无论什么时候短暂的产生过交集，最后都会回归自己的轨道，驶向不同的终点。

奔赴在路上的人是没有时间回头张望的，只是偶尔，极其偶尔的时候，就像是某个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身上的瞬间里，杨青也会有些懊恼。

她对着那个男孩从未说过一句真心话。

其实他很好，真的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