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妤一向有分寸,浅浅喝完手上的那杯酒,就叫了辆车回去了,到家洗完澡的俞妤躺在床上看剧,看着看着就迷迷瞪瞪闭上了眼睛。
直到客厅响起的动静,她才醒过来。
俞妤穿上外套,一走出去就看见她醉酒的爸爸正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而她的妈妈蹲着收拾地上的呕吐物。
看到她走出来,她的妈妈还摇着头让她回去睡觉,俞妤没有听话,而是熟练地去厨房拿来吸油纸一起帮忙。等她们处理完地上的狼藉后,那个男人已经发出熟睡的呼噜声。
她的妈妈放低音量:“我去洗个澡,你拿个被子给你爸盖上。”
俞妤看着她脸上的疲惫点点头,去卧房里抱出一床被子盖在沙发上那个男人的身上,突然压上的重量让他不耐地伸手推开,俞妤冷着脸又给他扒拉上,他又扯,她继续拉,两个回合之后,到底是他累了先妥协。
俯视着沙发上睡得正酣的男人,俞妤想,在很多个像这样的时候,她总是会觉得自己的父亲很陌生。
其实按照世俗定义下的准则,他算是个还不错的男人,有一个体面稳定的工作,对家庭和妻女都还算上心,工资照交也没有不良恶习,除了少不了的喝酒应酬似乎挑不出什么别的毛病。
但从俞妤有记忆开始就发现,每次喝醉酒的父亲就像是变了个人,那些平常隐忍的情绪和脾气好像都借着酒劲发作出来,他会说醉话怒骂着,也会发酒疯到处乱丢东西,而每当这时候她的母亲就会一脸平静地抱着她站到旁边,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等他发泄完昏睡过去,她就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
然后当他酒醒气消,他又变成了平常那个好丈夫好父亲。
酒后的失态他倒是都忘了,但是她却一直记得。俞妤常常搞不懂是酒精会让人丑态百出,还是说这才是每个人最真实赤.裸的模样。
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了,俞妤走到主卧的房间,她的妈妈正坐在镜子前吹头发,她走上前去拿过她手里的吹风机,手轻柔地拂过她妈妈的长发,黑发里夹杂的白发看上去格外刺眼。
吹完头发后,俞妤将头抵在妈妈的肩上,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
“妈妈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睡觉吧。”
她好久好久没有和她一起睡了。
也很久很久没有一起谈心了。
她的妈妈总说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的她不管大事小事都会屁颠屁颠跑回来告诉她,长大了却有许多事情都偷偷瞒着她。俞妤有些心虚,但还是嘴硬着说哪里有。
她的妈妈便笑,“怎么没有,高中的时候经常和你一起上下学的那个男生是谁?”
俞妤听到就是一惊,她和程述那时候十分低调,几乎没有在学校做什么亲昵的举动,谁能想她的妈妈居然早就知道了。
见她这么吃惊,妈妈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是我的女儿,有什么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只是懒得拆穿你罢了。”
俞妤嘿嘿一笑,“那可不,还是我妈妈厉害,小学的时候他们都说你火眼金睛,谁干什么坏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少来,你们那时候估摸着都在背地里骂我呢。”
要不说她妈妈厉害呢,俞妤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但嘴巴还是否认:“反正我没有。”
“你呀你,不要扯开话题,现在呢?还和那个男生在一起吗?”
俞妤摇了摇头。
妈妈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他对你不好吗?”
俞妤愣了一下,又慢慢地摇头,“不是的。”
其实在后来的时候俞妤有些后悔,不是后悔分手这件事,而是后悔在最后恶语相向的那次见面,她过于极端和偏激,他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坏,起码对她不算坏。
偶尔的时候程述会让她想到她的爸爸,从很多世俗的评判中,他们都算得上称职的父亲和男友,那也许不是她想要的爱,但是也不能说它就不是爱。
她不应该全盘否定掉他在这段关系里付出的感情。
“他对我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这是一句实话,程述对她挺好的,学生时期他总是想方设法从她的窗边路过递给她各种小零食,会特意绕路等在她家门口只为了和她一起上下学,也会花很长时间给她准备心仪的生日礼物,太多太多这样的事例,她无法一一列举,但也不能否认他对她真的挺好的。可就是有过那样真切的被爱着的时刻,才会显得后来的冷淡疏离那么难以忍受。
她说话时的语气明明很平静,只是不知为何,眼泪莫名其妙就涌了出来。
俞妤和程述分手之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这样冷漠的程度连自己都觉得意外,比起别人分手的哭天喊地,她是觉得难过的,但好像也没有难过到非要大哭一场的地步。
直到这时,她看着掉落在睡衣上那滴眼泪时,愣在了那里。
这算什么呢?鳄鱼的眼泪吗?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了?”
俞妤一边觉得自己这样迟钝的反应可笑,一边却又在听到妈妈担忧的话后彻底压垮了嘴角,她伸出手抱住了她,一整个埋在她的怀里,委屈得像个孩子。
不是那种嚎啕大哭,但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意。
她的头上是妈妈疼惜的叹息声,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幼时她被噩梦惊醒时,她总是会第一时间抱住她,温柔地安抚着她再次跌入梦境。
这是专属于妈妈的,仿佛永远不会疲惫的爱意。
俞妤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在哭完之后拿着被子擦眼泪时久违的感到羞耻,然后被妈妈毫不留情地拍了下手,她从旁边的桌上抽了张纸,帮她擦起脸。
“多大人了,还拿被子擦脸?”
妈妈的语气严厉,动作却轻柔,擦干净面前姑娘脸上的泪痕,她又刮了刮她发红的鼻子。
“既然他对你那么好,那为什么还是分开了呢?”
“因为不喜欢了。”俞妤翁着声,还有些鼻酸,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我们都已经不喜欢对方了。”
这样的问题好像很多人都问过她,她似乎也给过许多回答,但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个。
在刚刚掉眼泪的时候,她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问题的答案,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程述的呢?她已经无法说出某个准确的时间节点。
但是她想起,在学生时期某个无比寻常的午后,她揉着眼睛走下楼,就看到了等在树下的他。
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到他的身上,白色校服上映照着斑驳的日光,他听到开门声,偏过头望了过来,在看到她的时候脸上露出腼腆又期待的笑容。
她总是会被这样的瞬间击中,一颗心填得满满当当,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欢喜。
可后来,是怎么消失了呢?
那些热气腾腾的爱意。
俞妤并不想去质疑爱的永恒,她只知道既然当下的喜欢是真挚的,当初他们是因为彼此喜欢才走到一起的,那么不喜欢的时候就应该痛痛快快分开。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听到这个不出意外的答案,她妈妈叹气道:“天天把爱不爱挂在嘴边,爱哪里有那么重要……”
耳边是妈妈絮絮叨叨的声音,俞妤安静地听着,心里却不认同。
她记得,小的时候,她问过她的妈妈,问她爱爸爸吗?这样童言无忌的话,只得来母亲的轻笑,等俞妤长大后,她就再也不问了。爱不爱是最明显的事情,她的父亲是个粗枝大叶的丈夫,他不懂妻子在生活中布置的小心思,也从未在什么纪念日里送她浪漫的礼物,甚至他都不曾为她吹过一次头发。
后来她才明白过来他们结婚生子也许不是因为相爱,大概那个时候的许多大人都是这样过来的,遇到一个还不错算是合适的人就在一起凑合过日子,凑合凑合就是一辈子了。
俞妤不止一次地跟自己说过,她一定一定不要这样。
“可是妈妈。”俞妤等她说完后才轻声开口,“我不想要那样。”
“我不想要和不爱的男人过一生。”
这样短暂又宝贵的一生,只有和相爱的人一起才不算浪费。
她的语气很轻,眼神却带着执拗,这样固执的模样惹得面前的母亲愣了愣,她看了她很久,眼神里是俞妤看不懂的情绪。
最后她的母亲轻轻叹息着,手慢慢抚过她的脸颊,常年在黑板写字使她的手变得粗粝,但俞妤没有感觉任何不舒服,而是将脸贴向了她的掌心。
她的母亲笑着,没有再说任何不认同的话。
“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