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春风料峭。
颜乐之再次蓄力“咚咚咚”地猛敲着古旧的木门,边敲边高喊着:“孟添巽,孟添巽!你这夜猫肯定没睡,给师兄我开开门,你日思夜想的师兄又来看你啦!”木门不堪重负“吱吱”叫着。
一阵春寒过境,深夜在荒郊野岭敲门的颜乐之不由缩了缩脖子。
“啊——啊——啊——”陋室旁张牙舞爪的老树上传来乌鸦沙哑可怖的叫声,方圆一里没有其他人家,唯二的照明物是此时头顶上将隐于云雾之中的半轮月亮以及颜乐之手里刚刚着急忙慌点上的半截蜡烛。
颜乐之不禁感到一阵恶寒从脚底攀升到背脊漫延开来。
鸦声将歇,颜乐之刚安慰完自己如月般高悬的心,谁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昂的犬吠“汪!”。
“乐…乐之…兄?你…你…怎么来…来了?”孟添巽断断续续地说着,拍了拍颜乐之的肩膀。
颜乐之却不转过身来回应,孟添巽发现颜乐之的身体正在微微抖动,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虽然我平时不信你们,但求求你们保佑保佑我,等我回去,我……”
“我…我是…孟…孟孟添巽,你转…转转过来。”孟添巽单手将面门思过的颜乐之把扳过来,道:“是我…我…,我回来…来…来了,让…让我…开开门。”
看清来人,颜乐之面如死灰的脸上回过来了些颜色,向门边移了移让出道来。
孟添巽打开门,侧身请颜乐之进屋。“汪!”来到新环境,孟添巽臂弯里的小狗又兴奋地叫了一声。
“给我吧,你又在哪里捡来了一只小狗?”颜乐之抱过小狗,让孟添巽腾出手来点蜡烛。
“一…一棵…病病…柳下,它一…直直…在在呜…咽,我…我看…看周围…也也没…人人,最近…又又倒…倒…春寒,他…会冻…冻死…的的,就…就就…捡回回…来和我做…做…个伴。”孟添巽磕磕绊绊地回答他,眉头轻轻皱起,若不是深交之人绝对看不出他在皱眉。
孟添巽将木桌上的灯点燃,吹灭手中的火折子。
“你这在路边捡东西的习惯,尽量……”颜乐之欲言又止,孟添巽听出他意有所指,点了点头道:“尽…尽尽量。”
“你你来…来是有…什什…事吗?”颜乐之料想到他要问什么,没有打断而是耐心听完孟添巽磕磕巴巴的询问。
“师兄来看看要当隐士的师弟,不行吗?身体恢复的怎么样?怎么还是磕磕巴巴的?”颜乐之一串问题如连珠抛出,丝毫没顾及孟添巽,还好如以前一样无所顾忌。
“身体…体体…恢复…了,口口口…吃还…还没没。”
“我…我来…来你这…这里…住住几天,敢…问问…隐士…士,方方方便吗?”颜乐之学着孟添巽的口吻调笑道。
孟添巽如墨般的凤眼盯着颜乐之,两人相望久久未言,直到颜乐之脸笑僵了,不得不活动脸部肌肉,这场沉默才被打破。
“不行吗?”颜乐之整装重新带上笑问道。
颜乐之了解孟添巽,他知道答案是“可以”。
孟添巽也了解颜乐之,他看出他的来意。
孟添巽沉默着转身掀开卧房布帘进去拿了个两个木盆出来,颜乐之依旧坐在堂屋的长木椅上逗着怀中的土灰色的小狗。
“拿着…去去…打水水…洗洗漱。”孟添巽把木盆送到颜乐之脸前,昏黄的灯光在颜乐之笑颜的展露下又平白的增添了几许暖意,颜乐之熟练地完成去后院打水,厨房烧水,倒水端回等一系列操作。
两人一狗洗漱完毕,孟添巽填了两床被子放在床上,粉嫩的芍药锦被和鹅黄的腊梅锦被。
“地…地上凉凉…师师…兄你你和…我我我睡床…吧。”孟添巽拍了拍床示意。
颜乐之随意的倚在床柱旁望着内室半开的窗户发呆,听见孟添巽的拍床声随即看向他,“你怎么不盖我给你买的被子,多好的花色,你竟然把他晾在一旁!”
颜乐之快步上前一手抱狗一手翻看着崭新如初的锦被,不满地嘟囔着。
“我我…睡外外…外…面。”孟添巽从颜乐之臂弯里抱过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观察周围的小狗,颜乐之掀开被子,躺下时嘴里还在嘟囔着。
两人平淡安稳的过了三天,期间孟添巽带着颜乐之赶了个集,与摊贩们展开几场胜负对半的讨价还价。
白日在城里走街串巷,黄昏在后院柏树下览读诗书,明月初上把酒浅酌。
恰如少年游。
第四日,晚霞当天,昏黄绚烂。
破天而倾的金光洒在旧籍泛黄的纸页上,粗制茶盏中的清茶还留有些许余温。
孟添巽垂目正看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
解卦,上六。
对坐着的颜乐之保持着垂眸阅卷的姿态开口道:“小人身居高职,祸乱朝纲,民不堪苦,该当如何?”一如年少,两人观书有感,则释卷对答。
孟添巽听见耳畔风声,神色一暗答道:“君…君辨忠…忠奸,君…君施…仁仁政,君…持中中…正。”
风起卷翻,孟添巽抬手压住了翻展的书页,目光所及还是那行字。
颜乐之闻言眉宇压低,不打算放过他,又快声接着问道:“是君子还是君王?”
风带走了清茶仅剩的余温,孟添巽摩挲书卷的指尖寒意渐起。
斜阳落日,长影扭曲。
时间凝滞,残阳余晖落于孟添巽乌黑鬓发间,京安的万家灯火又至眼前,还有那个高坐于九龙黄金台的人。
“君王。”久到颜乐之不住抬眼向他看去,孟添巽才怅然若失的轻声回道。
颜乐之放下书,垂手于膝,暗自拽紧衣袍略带颤音道:“枉你当年挑灯夜读,手不释卷,而今的回答却与一知半解的懵懂痴儿无异。”
颜乐之浅吸了口气,加大音量按耐住颤音“你少时便立志要做天下第一相,勤修身,辅明君,新百姓。崇远二十六年,你高中状元,鲜衣怒马意气高,势要为万民谋福。如今奸臣当道,百姓苦痛。你却意志消沉安心做起隐士来了?”句末还是没能压住颤抖的声线。
颜乐之干脆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问道:“孟添巽,你真的甘心吗?”
孟添巽咬紧牙关,口中酸意不减反增,周围氧气稀薄起来,这位身穿补丁粗布衣服的清正男子猛咬下自己的舌尖,牙关才得以重新打开。
“我有什么不甘心的?”一字一句从哽咽的喉咙硬挤出,沾满血腥。
颜乐之直言道:“你要是真的放得下,你就不会夜夜枯坐于月下。”孟添巽僵硬的神态出现一道裂纹。
“你要是真的放得下,你就会安心做个闲官,而不会主动辞官,辞官后重病一场,神形消瘦,衣带速宽,形如槁木。你要是真的放得下,你就不会求佛问道,寄心在外,作茧自缚。”
春秋轮序,斗转星移。
孟添巽这四年在原地兜兜转转,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是怕在梦中见到惨死的曹问宪,枉死的郑如琢,还是怕见到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生不如死呢?”颜乐之一击中的,两人都在这场“清谈”中挂了彩。“还是可惜与魏鸿渐的情分不再?沉湎于母亲……”颜乐之自察失言,将话吞回口中。
越是深言,创口越深至骨髓。
孟添巽失态呵斥:“够了!”
战火停止,硝烟漫天。两败俱伤的场面,伤势较轻的人打扫战场。
颜乐之忍着对他的心疼,开口打趣道:“哟,现在不结巴了。”
图穷匕首见,颜乐之表明来意:“与其在原地空耗心神,不如破牢笼起身前行。官场不止一条道,明枪不行,暗箭亦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何必舍本逐末,苦求于形?你是有选择的,别把路堵死了。”
孟添巽合上书起身,如同逃命般匆匆离开了。
小颜:俺的好师弟,去征服星辰大海吧!
小孟:选择困难症犯了,勿cue。
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周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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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愁心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