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满金,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鸟屎糊了眼睛!”
“满公社的闺女你都不看,非要看上一个没了男人的寡妇!”
“你是嫌我们陈家不够丢人,还想把人家那拖油瓶给搞到家里来丢一回人是吧?”
“你脑壳是不是被门给夹坏了,啊?我告诉你,你要是非要娶个寡妇婆进门,你老娘我就死在这里!”
田问梅痛心疾首,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大儿子咋就看上了张寡妇。
她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干活赚工分,不就是为了早早将债还了,给儿子讨个好媳妇?
这当寡妇的,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在好媳妇的范畴之内!
但是陈满金显然态度十分坚决,并不为他娘的话所影响,而是说道:“娘,我就乐意跟美云过日子。”
他神色和缓但坚毅:“你以前总是说,儿媳妇只要孝顺会当家,只要能把日子给过好,那就是最好的,咋美云就不行了?”
陈振华暗暗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看着媳妇的神色,他又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做出什么反应来了。
嗯,儿子说得有道理,媳妇说的话也有道理,他的意见一般都不是很重要。
田问梅看着这样的大儿子,心里冒出千万种想法,但一时半会,竟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她确实是觉得小两口只要孝顺父母,又能过好日子,就是最好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儿子要娶一个寡妇啊!
还是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
她是想抱孙子,但并不代表她想抱别人家带过来的孙子啊!
这传出去像什么话!不是将她田问梅的脸搁土里反复摩擦吗!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她要了一辈子的强,可不能在这种事情上丢人!
她又看了眼院子外头围着的看热闹的人,将牙咬得死紧。
后悔自己太大声了,以至于引了这么多人来。
谁家都喜欢看热闹,但这热闹轮到自家的时候,多少是觉得忒丢人。
田问梅见大儿子一副滚刀肉的模样,又生出了个反对的理由:
“二婚头也就算了,人张美云还比你大好几岁!儿子都三岁了!”
“你这哪是找媳妇,这分明是找娘!”
哪个男的不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这结过婚的女人,哪里有没结过婚的闺女那么水灵?
田问梅的信念坚不可摧:她儿子一定是被张寡妇蛊惑了!
外头看热闹的人里当即就有人发声了——
“田大嫂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女大三,抱金砖,大个几岁算啥事儿,年纪大一点,会疼人哩!”
“就是啊,我媳妇不就比我大三岁,这么多年,家里家外可操持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多好啊!”
“咋的,年纪大一点咋的?老娘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也不找比我大的男人,就找比我小的!”
“得了吧你个赖婆子,就你还想找比你年纪小的男人呢?就你年轻时那样儿泼辣,扛着把柴刀把人追得到处跑,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娶你哩!”
……
田问梅听了这些人的话,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叉着腰就扭过脸来骂:
“你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说的都是什么屁话?吃多了粪就回去洗洗嘴巴,觉得娶年纪大的好就回去重新娶一个!”
“少给老娘在这里添乱,棍子不打在你们身上,你们是不晓得痛!非得挨上几扁担,才晓得莫多管闲事!”
看客们被这么一说,也不高兴了:
“你瞧瞧,我们这不是在劝你嘛,何至于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哦!”
“振华家的,你可真是有意思。这不是你家满金喜欢人家,我们才劝的嘛,你倒好,骂起我们来了!”
“切,我看你哪里是嫌人家带拖油瓶,分明是舍不得自己这张脸呗,还好意思说得这么好听。”
……
一群人合起来反击田问梅,田问梅一张嘴巴再会说,嗓门再是大,这会儿也说不过这么多人。
她干脆往地上一坐,大声喊道:
“陈满金,你老娘我话就摆在这里了,你今天要是不改了你这想头,我就坐在这里不动了!”
“有种你就等我死了!等我死了你就娶人进门!”
陈满金显然是铁了心要娶张寡妇,望着他娘的眼神十分坚定:
“娘,我就认定张美云了,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这辈子都当你的老儿子,一直不成家!”
“你!”田问梅简直惊呆了。
这是什么话?
他还威胁起老娘来了?
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这么多年都又老实又能干的儿子,他竟然为了个娶媳妇的事情,都不顾他老娘的死活了?
田问梅腮帮子都咬痛了,眼神一厉,指着陈满金,声音凄厉:
“你个小畜生,为了一个寡妇就说这种话?要是真让你把人带进门了,以后还得了?”
“我看就是那个寡妇婆把你给教成这样子的,果然年纪大就是会耍小聪明啊,都耍到我田问梅的头上来了!”
“我看她就是个祸害,专门破坏别人家里的**婆!老袁家的媳妇不就是因为那事儿要喝农药?我早就晓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振华!你还愣着做什么!你儿子都说这样的话了,你还发愣!”
田问梅狠狠揪了木愣愣站在边上的自家男人一下,要他下场教训这个不听话的。
陈振华腿上一痛,嗫嚅了两下,捏紧了手里的扁担,不知道是到底要去揍儿子,还是不要。
正在这时,就听见一道清澈响亮的声音从人群中迸发出来——“田叔婆,我看您也甭急着说狠话。队长和香桂婶子家那事儿,可是早就澄清了的,你这可是乱传谣言了。”
向遥又看向陈满金,笑眯眯地:“满金叔,光你想要娶可还不够,张婶子未必同意嫁给你哩!我觉得这事儿,得双方都同意才行吧,光你一个人说的可不算~”
别看这一家子在这里争来争去,外头看热闹的也议论个不停,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两人是已经轰轰烈烈私定终身了呢……
但是另一个当事人,可迟迟没有露面。
向遥其实不太觉得张美云会想嫁到陈家来,毕竟田问梅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此人从年轻的时候就以泼辣出名,后来嫁了个听话的老实男人,这股泼辣劲儿就更加足了。
泼辣不是什么坏事儿,石塘公社的女人们,泼辣的多了去了。
但田问梅这人吧,她不仅泼辣,她还泼辣得不讲道理。
时常跟人闹架闹到大队部去,哪怕是自己错了也坚决不认,回头还要在外头四处为自己“伸冤”。
这样的人,能干,利落,也精明,在某些事情上,是很不好打交道的。
她看不起守寡的张美云,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而张美云性子刚强,未必就看得上这样的陈家。
向遥原本不打算说这话,实在是田问梅以及周围的人将话说得太难听了,这会儿又扯上李香桂喝农药的事情,她可忍不了了。
陈家两母子被向遥这个外人的话给说得齐齐一愣,田问梅有点心虚。
毕竟老向家这丫头说的是事实,李香桂喝农药那事儿,是当初当场就清白了的。
但她这人自诩苍蝇不叮无缝蛋,在那事儿之后还时常说张寡妇的坏话,说那人肯定不是真的那么清白。
刚刚说顺了嘴,又嘴里一嘟噜给说了出来。
但她在心虚的同时也有些愤怒,她陈家的事情,关外人啥事儿?
而且就这么个小丫头,她懂个屁啊多管闲事!
正准备开口反驳这丫头几句,就被陈满金给占了先。
陈满金老实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自信,他说道:“她当然会同意,她早就看上我了。”
向遥:……
向遥艰难地问道:“何出此言……”
陈满金目视虚空,似乎是在追忆:“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她就总是偷看我。在路上遇见了,她还让铁蛋喊我。她看别人的眼神是那么的冷漠,但是看我的时候就经常笑……”
陈满金仿佛早就等人问自己这个问题似的,说了一连串的理由,句句都在彰显张美云对自己的心思不一般。
向遥不由得微微张开嘴,眉毛微挑:啊?
原本她觉得陈满金这人为了婚姻自由,能跟父母对抗,算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但是他这话一出,向遥又觉得,这人好像是有点那个大病……
一般人会这样讲话吗?
这样全然以自我为中心,致力于挖掘对方对自己的各种“特殊”的人,都不太一般呐。
所以陈满金这种人,是怎么做到既老实,又跟得了桃花癫似的这么自负呢……
还真是有点想不通,人设的反差未免也太大了点。
眼见着陈满金还在细数这些,向遥有点想笑。
于是她也没能忍得住,真的笑出了声。
笑声短促但明显,一下子打断了陈满金喋喋不休地叙述。
向遥只好拉直了唇角,轻咳了声,说道:“满金叔,其实张婶子见着我了,也会笑,也会让她家铁蛋喊我,不仅如此,还给我塞吃的呢。”
陈满金微微错愕,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不一样,你是女的,我是男人。”
向遥耐着性子:“这只能说明是人家张婶子十分礼貌,并不能说明是人家喜欢你,愿意跟你一起过日子。”
陈满金有些不满地说道:“怎么可能呢?跟你个小丫头片子说不清,大人的事情,你懂个什么。”
田问梅本来坐在地上准备大吵大闹一通的,听了这话,也心生不满了。
她虽然死活不同意张寡妇嫁进门,但是你要说这都是她大儿子的一厢情愿,那怎么可能呢!
她当即就反驳道——
“我儿子老实肯干有力气,工分每天都是赚满的,她张美云又不是瞎了眼睛,还能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