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寡妇遭她质问,又被这么多双目光一盯,不由得眼神一闪,却紧抿着唇,不肯解释。
当即就有人忿忿不平起来:“我们家还在吃菜叶团子饭呢,也就这几天双抢,队里才杀了一头猪,一人才分到几片肉吃,她哪里来的这么多粮和肉?”
“呵呵,我还以为这张寡妇是真的清清白白呢,亏我刚刚还为她说话,原来啊,什么修房梁,都是给丑事遮羞的幌子哩!”
“这袁大山也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好的腊肉,他不给家里婆娘子女吃,竟然送了姘头!”
袁大山脸色奇差,大手狠狠往土坯墙上一拍:“够了!瞎咧咧什么!这不是我送的!”
见众人被他这一下动静给震慑到,他看向李香桂:“咱家有多少粮食多少肉,你难道不清楚?我要能从中拿出一点出去,你能不发现?这就是人家自己的,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
李香桂刚被米和肉冲昏了头脑,这会儿被这么一说,立马反应过来,还真是这样。
袁家自从闹了几次之后,现在是分粮不分家,她跟袁大山这一房的粮食,都掌握在她手里呢,要是少了这么多,她能不晓得?
但她既然发现了张寡妇这么一个错处,当然不肯轻易妥协,于是说道:“哼,谁说她只能偷你一个人了,这不是我家的,也是别人家的,反正不可能是她自己的。谁晓得咱们整个大队,有多少男人跟她搅和在一起了!”
这话一说出来,可就跟水滴进了热油里一样,瞬间炸开锅了。
要知道,张寡妇这人长得好。
众所周知,在这种乡下地方,长得好的寡妇,桃色新闻一年到头都少不了,大队里也有不少媳妇都暗暗警惕着张寡妇呢。
这下好了,本来还只是袁大山一家子的事情,现在被李香桂这么一说,变成全大队的事情了!
当即就有不少妇女开始回忆,自家的粮和米是不是有不对劲,但有的人家里还是公婆当家,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更甚者,还有人立马就扯着自家男人的耳朵走到外边角落里逼问:“说,你是不是跟张寡妇有一腿?有没有把自家的吃食给人家?”
李香桂见张寡妇不说话,脸上越发得意。
她现在的目的已经不是单单找张寡妇的麻烦了,而是要搅翻张寡妇的家,让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这个张寡妇,是个水性杨花的破鞋!
小铁蛋感知到大人们之间的紧张氛围,花生也不敢嗑了,站起来一个劲地往他娘边上钻。
小小的人儿从一条条大腿的夹缝中来到张寡妇的身边,拉着她的衣角,怯怯地喊道:“娘,我怕。”
张寡妇到底承受不了这么多双质疑的目光,见儿子满脸害怕,她含着泪,终于开口说道:“你们也别猜了,我说还不行么?”
她麻木的脸上多了一丝凄苦,声音几番哽咽: “这粮食和肉,都是我娘家大哥五六天前趁夜背过来的,我娘家日子也不好过,这都是怕我们娘俩饿死,瞒着我大嫂送过来的。”
她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人理解了。
这嫁出去的女儿要从娘家掏粮食,条件好点的倒无所谓,但张寡妇娘家也穷得很,张寡妇这边多拿一点,他们那边就要少吃了一点,要是给她嫂子晓得了,怕是也得在家里闹个天翻地覆。
这事情一经说出口,必定就会传出去,搁谁谁不会先选择闷声掩饰了?
别说张寡妇,就是大家伙儿自己,谁家要是得了什么吃的,哪个不是把门关得紧紧的,藏了又藏,谁打听也不吭气,还会让别人知道?
但也有人不信:“你说是你娘家哥送来的就是你娘家哥送来的啊?这种借口谁张张嘴不能扯出十好几个了?”
“就是,什么娘家哥,说不定就是情哥哥哩!”
张寡妇冷笑一声,直视着那人:“我都已经说实话了,你们还要我怎么证明呢?要不你去我娘家问问?”
反正这事儿都已经说出来了,她嫂子闹不闹的,现在已经不是她担忧的事情了。
说情哥哥的那人被怼得一噎,摆了个臭脸:“呵,哪个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实话,更何况这事儿跟我家又没有关系,我凭啥去问啊?是袁大山招惹的事儿,要问也是李香桂去问!”
李香桂被这人的话一刺,心里又是一阵怒火熊熊燃起,她哼了一下:“去就去,反正她娘家在哪边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倒要问问他们老张家,是怎么教的闺女!”
“这成,这成,咱们生产队到那边就是走着去,也不要多久哩!”有人怂恿,“去去去!”
也有人猜测:“虽然向进媳妇说她娘家哥是晚上来的,但咱们大队这么多人,应该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见着吧?”
有人回复:“这谁知道嘞,晚上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前阵子大林叔家的鸡被贼偷了,不也没一个人瞅见。”
杨小红在人群外听了这话,倒是叹了口气:“哎,看来张寡妇娘家也要不安生了,她娘家嫂子要是好相与,她就不会一个人带着娃待在咱向家湾了。”
大队里的女人们大多数对张寡妇都是有点怜悯的,这么年轻一人,当初月子还没出呢,就死了男人,上头也没个长辈帮衬,一个人带着个娃就这么活了下来,谁见了心里不难受一下。
向遥这会儿却是没有心思吃张寡妇娘家的瓜了,她微微皱着眉头,眼睛望着地面发虚,神思不属。
蓦地,她眼睛一亮,终于想起了一些画面,于是高高举手——“各位叔伯婶娘,我有话说!”
清亮的声音乍然响起,引得众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见是这么个小丫头插话大人间的事情,有年纪大的人不高兴地朝着鞋底磕了磕烟袋子:“大人说话,一个小闺女插什么嘴!还不家去!”
马上就有人轻轻撞了一下那人,示意他别说重话:“粮生才走不久,你可别这个态度!”
张来弟前头接了向遥的花生,一路上又跟她说了好些话,自觉跟这丫头是一边的了,不满地说道:“小闺女咋了,小闺女就不能说话了?”
她看向向遥:“没事,遥丫头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这么多叔叔婶子呢,都听着!”
想到向遥家最近发生的事情,她的眼里充满了怜爱。
这丫头也是可怜呐,一下子爹没了,娘也不得已走了,一家三口剩她一个人,听说向家连书也不让她读了,哎。
向遥点点头,眼睛亮亮的,面对这么多人,一点也不怯场:“我能证明张婶子的哥哥来过!”
此话一出,原本还对这小丫头不顾场合非要说话十分不满的人,一下子就目光如炬地盯过来了。
“你个小丫头能见着什么?去去去,别瞎说!”
乡下的夜里乌漆嘛黑的路都看不见,就是女人们没结个伴儿都不敢出门,她个小丫头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一个人出门?
向遥也不介意被轻视了,轻描淡写:“就五天前,我爹头七晚上,我睡不着就出去走走。”
大伙儿一听那天是向粮生的头七,一下子沉默了。
人闺女家里遭这样的事情,半夜里出门散散心,也是有可能的。
再一想到向家这小闺女,以前一直不声不响的,见着人头都不敢抬,声音就跟个蚊子一样嗡嗡的,好像就是向粮生头七之后,这人就猛地变了哩!
瞧瞧现在,她声音这么大,笑得这么灿烂,跟以前相比,变化可大了!
乡下人向来喜欢将事情往鬼神方面扯,哪怕这些年破四旧,砸了不少土地庙,大家伙儿表面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对这些事儿很有敬畏之心的。
这么一想,他们就更加信了向遥的话。
肯定是半夜出门了,不半夜出门,怎么会……然后性情大变哩?
向遥接着说:“我走到水塘那边的田埂子上的时候,就见着张婶子她哥哥背着一袋子东西,正走过来呢。”
又有人质疑:“胡说,大晚上黑乎乎的你咋能看清?没准是别的野男人哩!”
向遥看那人一眼:“我咋看不清了,我拿着我爹留给我的手电筒呢!”
手电筒这会儿还是个稀罕物,向家是有一支,向粮生生前经常拿着手电筒办事,这个大伙儿都知道。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人上半年插田的时候也来过一次,就是张婶子家的哥哥,我认得。”她一锤定音。
有人作证,李香桂等人的脸终于彻底垮了下来,再也没有质疑张寡妇家的粮食来源的底气,自然也就不再提起还要去张寡妇娘家对质的话了。
张寡妇不说话,只神情倔强地环视了一圈众人,目光在落在向遥身上地时候,露出了一丝感激。
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这下大家总该相信了吧,李香桂,赶紧道完歉就走,别耽误我做饭给娃吃。”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气得李香桂的嘴巴张张合合马上就要骂人,但袁大山狠狠瞪了她一下:“你还嫌不够丢人是吧?闹成这样还想怎么样?”
李香桂心知自己这回是栽了,便再也不敢说其他的话,只好腆着脸僵硬地笑了一下:“向进媳妇,是嫂子不对,嫂子冤枉你了,对不起。咱们乡里乡亲的,还望你别跟嫂子计较。”
张寡妇扯了扯唇角,并不对这声不情不愿的“对不起”有什么反应,只淡淡地说道:“好了,你们走吧,以后没事别上我家门,我家穷,招待不起,我一个寡妇,也不想跟你们有多少往来。”
大家被她这么毫不客气的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本来就是他们这群人怂恿着来看热闹,到底理亏,也只能满脸尴尬地鱼贯而出。
仿佛这会儿终于想起了晌午了还没吃中饭,纷纷三三两两地朝着自家走去。
向遥落在后头慢慢走,并不急着回去。
她垂着头看被太阳晒得白晃晃的土路,心情十分复杂。
看见张寡妇的哥哥那天晚上,确实是原身爹的头七,而她这个后世的魂魄,就是向粮生头七那天穿过来的。
喵喵喵,么么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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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瓜瓜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