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的时节说累也属实是累,但其实也不过是忙忙碌碌一阵子。
等所有的秧苗都整整齐齐地种进了水田里,又挨个儿拔掉杂草和稗子,这段忙碌的日子也就过去了。
自上回向遥撕了向亮的作业本、又扇了他一耳光之后,老向家很是安稳了一段时间。
大概是因为从前她都是耍嘴皮子,在嘴上毫不留情地四处反击,但那一次,她是真付诸了行动。
大家光是看着满地的纸屑和向亮脸上那通红肿胀的巴掌印,都暗暗有些犯怵。
尤其是刘小兰,一开始还叫嚣着要打回来,但向遥当着全家人的面,将向亮说的混账话都复述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了。
呵,她爹向粮生活着的时候,在大队上的名声可不差,他们也不傻,向亮那番话要是传出去了,准没好果子吃。
不仅如此,他们老向家也必定要丢人丢到天边去了。
再感到委屈,三房一家也只能憋憋屈屈地忍了。
向家安静了,向遥也就舒心了。
挑了个晴朗的天气,她拎着竹篮,一大早的,就上县城去了。
石塘大队离县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走路过去,差不多三个小时。
走出去一小半的距离了,向遥后悔了。
这实在是太远了一点,看着前头遥遥无边的路,只觉得自己这双腿有点不太给力。
“咱就是说,这么远的路,就不能突然出现一辆汽车,让我坐上去,舒舒服服地吹空调吗?”她唉声叹气地嘟囔。
出门直接线上打车,上车就有凉飕飕的空调,啊,那是多么美妙的日子啊!
不像现在……
正幽幽想着呢,浑厚的吆喝声混合着车轮滚在泥石地上的颠簸声从身后远远地传来。
向遥眼睛一亮,迅速扭头看了过去。
嘿,虽然没有配置齐全的小汽车,但是有牛车也很不错嘛!
好歹人家除了四条牛腿,身后也有俩轱辘在转呢,可比人腿好使!
赶牛车的是大队里的武癞子,年纪挺大,约摸只比张菊花小上半轮。
其真名叫什么不知道,听说是小时候脑袋上的头发长得坑坑洼洼的,所以大伙儿都叫他武癞子,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他的代名词了。
武癞子赶着车,显然也看到了前面的向遥,绽开了一个憨厚的笑容,挥了挥手上用来赶牛的竹条:“前面是老向家的遥丫头吗?”
向遥热情地挥手:“是我呢,武叔公!”
这武癞子戴了顶大草帽子,倒是看不到帽子底下的脑袋上是不是还长了癞子。
向遥虚虚地朝他头上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挪了下来。
这才发现,牛车上已经坐了两个女孩儿,一个长头发扎麻花辫的穿白衬衫、军绿的裤子,另一个齐耳短头发则是蓝色上衣、黑色的裤子,原来是知青点的两位女知青。
这会儿两人也正打量着向遥,长头发的表情淡漠,瞧着不怎么友好。
倒是短头发的那个,等牛车靠近了,就勾起唇,打招呼:“你叫向遥吧?你也是去县城吗?”
向遥点点头:“是啊,翁知青,正好趁着今天没什么事情,就去县城瞅瞅。”
她已经认了出来,短头发的这个叫做翁雨虹,大队知青点内部的小队长,是当年来下乡插队最早的那一批。
记忆中,当初头一批分了两个知青来石塘大队的时候,小孩们都纷纷跑出去看过热闹呢。
至于不动声色打量她,却还以为她没看出来的另一个知青,向遥就更熟了——
不就是前一阵儿,要跟聂百川升华革命友谊的那位嘛!
当时不知道她名字,后来也就晓得了,人叫林燕燕。
向遥坦然承受对方的打量,但心里免不了腹诽:这林燕燕,不会是因为那天她撞破了那个告白场面,而在心里记恨着她吧?
不然怎么看她是这么个眼神呢,她回忆了一下,自己也没有得罪她呀。
别说得罪了,两人之间连别的交集都没有。
不过,莫名其妙就看不惯一个人的例子多了去了,她倒也不在乎,当下看也不看林燕燕,只和武癞子和翁知青说话。
既然碰上了,向遥当然也被武癞子邀请坐上了牛车。
一番感谢之后,她一屁股坐在了车板边缘,捶了捶自己的腿,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哪怕是屁股被颠簸得生疼,那也比走路强啊!
感谢武叔公,感谢大队的好大牛!
回头她一定喂这头牛吃一把最嫩、最新鲜的青草!
既然都坐在一辆牛车上了,乡里乡亲的,不说话肯定是不可能,翁知青和向遥寒暄了几句之后,彼此也就渐渐熟稔起来。
向遥问道:“你去县城,是要去拿家里寄的信?”
翁知青点点头,有些羞赧,还有些怅惘,小声说道:“上回跟家里寄信,说了我打算在这边安家了。”
其实也不只是去拿信,她是盼望着,家里知道她要安家的消息后,能给她寄一点钱和副食品票、日用品票。
原本这个想法暂时还只有知青点的人知道,但不知怎么的,翁知青面对着笑得如太阳花一样的向遥,就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倾诉欲。
明明向遥比他们知情点最小的知青都还小上那么一点呢,但就是让人觉得,她这人还挺可靠的。
向遥听了这话,面上的笑却不着痕迹地淡了一些,这个时候安家啊……
她小心翼翼地打听道:“是跟知青,还是跟咱大队的呀……”
安家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字面意思,而是翁知青已经决定,跟某一个人结婚,然后从一个城里人彻底成为一个乡下农民。
这对于任何一个城里来的知青而言,都是十分艰难作下的决定。
这农村的广阔天地,对他们来说,不是家,而只是一个响应号召、实现理想的陌生之地。
这地方培养不出他们的归宿感,甚至经年累月下来,当初满腔热血的理想之魂也逐渐消亡。
血凉之后,谁不想回到生养自己的地方呢?
向遥压下心中的思绪,将注意力放在了翁知青的话上。
翁知青脸微微一红:“咱向家湾的,你认识。”
向遥睁大双眼:“我认识啊?”
翁知青:“嗯,向国栋,跟你一个姓。”
向遥咋舌,这都不能算是认识了,这是正儿八经没出五服的向家亲戚啊。
向国栋的爷爷,跟原身的爷爷是堂兄弟,到了他们这一辈,也都还走动着呢。
而且向国栋这人,向遥有印象,人不错,老实肯干,热心肠,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怪不得翁知青看得上人家呢。
光从这一点来看,翁知青和向国栋,确实是挺般配的。
但……
向遥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但不出两年,就要恢复高考了呀!
届时知青回城,也将不是大问题。
现在安家,真的好么。
穿过来之前向遥也曾看过不少关于这个年代的影视剧之类的,因此也就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会有无数人后悔莫及。
有人因婚姻而困于农村,没有机会回城;
也有人为了回城,不惜抛家弃子,生生毁掉一个家庭。
她看了一眼翁知青,见她满脸红晕,显然种种无奈之外,也并不是全然因为熬不住这农村艰苦的生活,才选择嫁人。
这几年,整个公社里选择成家的男女知青挺多的,但石塘大队的知青倒都始终没有离开知青点。
向遥还以为,大概等到了恢复高考,大队里的知青们全员都会参加呢。
但眼下,来的最早的翁知青也选择了嫁人,不知道会不会打破知青们的坚持。
正在向瑶还在犹豫要不要找个时间透露点什么,好让人谨慎做出选择的时候,刚刚一直沉默着看着道路两旁的秧苗的林燕燕,竟开口说话了。
“要我说,你就算要结婚,怎么也不找个好点的?”她瞟了一眼向遥,“真嫁了这边的乡下男人,你以后可就一辈子都是泥腿子了。”
向遥觉得莫名其妙,说话就说话,瞟她做什么?
得,看不起她这种村姑呗!
觉得翁雨虹要是嫁人了,很快也会变成她这样的村姑呗。
翁知青向来性格柔顺,闻言倒也没有生气,只无奈地笑了笑:“我也没办法,我比你们先来好几年,年纪也这么大了,再不结婚,我后头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向遥心里有些发酸,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知道这些知青在乡下的日子是有尽头的。
但对于这些知青而言,回城的希望却是十分渺茫。
他们很多人心里的那团火苗已经熄灭,纵使再摇摆不定,也在反复权衡中做出了对当下而言最有利的选择。
嫁人了,地里的活儿就有人帮衬了,工分赚不够,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能有一张单独的床,再也用不着好几个人挤在一起睡门板,没个翻身的余地。
尤其有的知青家里兄弟姐妹也多,父母的帮衬极为有限,不组建一个家庭,依靠新家庭的帮助,是很难脱离那种艰苦的环境的。
艰难困苦,足以磨灭一个人所有的坚持。
林燕燕却对翁知青的话颇有些嗤之以鼻:“我是说,你嫁人也嫁个条件好一点的呗,那向国栋家穷得要死,也就你看得上。”
说完这话,她又看了向遥一眼。
这回向遥可不忍了,她也回望过去:“林知青,你说别人就说别人,你老看我干啥,是我长得格外好看些?”
林燕燕被堵得一愣,继而鄙夷道:“你个乡下丫头有什么好看的,我是觉得你们向家湾姓向的,就没有几家是不穷的。既然要嫁人,就嫁个日子过得好的呗,我看支书家就不错。”
这回饶是翁知青也有些不悦了:“支书家的儿子都快大我一轮了,还……”
她看了一眼赶车的武癞子,到底没有将后话说了出来。
但大伙儿都知道她要说什么,支书黄国富嘛,为人其实很不错,但他儿子黄友为,可没少背着他老子干不着调的事,年轻一辈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个混子、好色之徒。
所以林燕燕那话一出,翁知青怎么能不变脸色。
林燕燕嗤之以鼻:“大一点怎么了,大一点晓得疼人。而且支书家到时候给安排个记分员、保管员之类的事情,还能拿更多的工分,说不定都不用下地了。”
翁知青看她一眼,想说点什么,但碍于情面,却没有说出口。
倒是向遥,满脸好奇地问道:“林知青,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啊?是黄友为跟你说的吗?”
林燕燕脸色一变,声音都尖锐了:“关你什么事!”
向遥耸耸肩。
好了,真相了,这人可不是真劝翁知青选支书家,而是她自己就选择了支书家哩!
翁知青也听出了这意思,淡淡地说道:“你喜欢,你就去嫁。”
林燕燕嘴一撇,嘟囔:“我可没说我要嫁。”
不知道是感冒了还是感染什么毒株了,迟到啦!对不住~
大家一定要强身健体,别着凉啊!么么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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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瓜瓜瓜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