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喜丰憨憨一笑:“你们这什么大有作为再教育的,我读书少学不会,但是你一个女娃子,就应该干少一点嘛!”
孙乔微微垂下眼睫,羞涩地笑:“喜丰同志,我可以的,虽然我确实是有点不舒服、头也有点晕,但我坚信,只要坚持、努力,就一定可以战胜困难的!”
向遥偷偷打量,嗯,身体是摇摇欲坠的,神色是坚韧坚定的。
怎么说呢,就活像一朵风中摇摆遗世独立的白莲花。
孙乔这模样,看得袁喜丰心里又是一酥,他怎么能让这样娇弱的女娃儿干活呢,他袁喜丰还是不是条汉子了!
“你不舒服就快去树荫底下坐着,这点田,我一下就插完了,一点都不费事!快去快去,别晒着了,这鬼日头,辣得很!”
孙乔的目光充满感激,她捏着衣角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道:“喜丰同志,那、那就辛苦你了。”
袁喜丰擦了把汗,骄傲地扬起头:“不辛苦!一点都不累!你就放心好了,你的任务我全都给你干了!保准漂漂亮亮的!你就坐到那边树荫下好好休息,甭操心!”
等孙乔离开了,袁喜丰望着她的背影,嘿嘿笑了两声,感觉自己这会儿就是小人书上那种英勇救美的盖世英雄。
那甜美温柔的声音像一股清凉的溪水浇到他脑袋上,令他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埋着头弯着腰奋力插起秧来。
向遥啧啧了两声,不由得感慨,这人呐,再懒惰,在心爱的姑娘面前,那也是换了层皮,变了个模样。
瞅瞅袁喜丰这家伙,平时盐罐子空了不添、油瓶子倒了不扶的,这会儿多勤快啊!
看着眼前田地里薄薄一层熠熠生光的水,向遥也不禁有点哀愁。
她在后世吃香的喝辣的多舒坦啊,咋就穿到这个年代来了呢,干不完的活啊吃不饱的饭
哎!人生艰难呐!
就在向遥还在为自己的悲惨人生唉声叹气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嗓音横空出世,又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好嘛,刚刚才只是前奏,这会儿才是真正的瓜来了呢!
何月芝更是“哎哟哎哟”了两声,语气中充满了兴奋:“袁喜丰他老娘来了!这下热闹了!”
袁喜丰的寡妇老娘张桂芝,这会儿正飞快地摆着双腿,五官都挤在一团,瞧着很有些狰狞。
“好哇!好哇!我就说你个小兔崽子又躲去哪里偷懒了!原来自家的任务不干,在这里给别人干!你个瘪犊子玩意儿,真是老母猪上屠,你挨刀的货!”
要说这张桂芝,那可是远近有名的泼辣人。
嗓门大,跟放炮似的,成天骂来骂去的,家里两个媳妇三个儿子都是她的炮轰对象,每天骂声都能穿过一座座山,传到山背的向家来。
向遥有时候下了工,还专门绕点路打他们家不远处的岔道口过,这老婶子骂人一叹三咏的,还真挺有艺术感,怪吸引人的。
等张桂芝揪着袁喜丰的耳朵在他耳边开炮,向遥手下的动作就更慢了。
来了来了!
张婶子的戏正式上场!
“我看你这脸皮子都跟那边水田里的牛皮一样厚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一天天的力气都使在别个身上,还没见着一点好处!你这叫啥子?这叫肉包子打狗,你有去无回!”
“咋的,前两天帮人家在塘里捞鞋子,脑子里进的水到现在还没干?要不要老娘再给你几巴掌好生给倒倒?”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蠢蛋,连别人在利用你都不晓得,眼巴巴地凑上来等什么呢?你以为别人看得上你个癞蛤蟆?咱家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撒泡尿自个儿照照哩!”
“大伙儿都在抢时间,偏偏就有人想尽名堂不干活,自己不干也就算了,还要勾着别人干!没长手啊!没长脚啊!也就你这个眼瞎的玩意儿凑上去给人当劳力送工分!”
“你个蠢驴子!懒蛋子!只会光屁股拉磨,给老娘转着圈儿丢人!”
老婶子骂人的气势简直就像寒冬腊月的西北风,那是越刮越紧。
袁喜丰被他老娘揪着骂,疼得龇牙咧嘴的,那耳朵都红得充血,愣是一个字都没敢回嘴。
他哪里敢说话啊,只要说上一个字,他娘非得把他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骂穿不可!
向遥不禁“嘶”地一声吸了一口长气,这得多疼啊!耳朵都要被揪掉了叭……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张婶子这条舌头,就跟那磨快了的刀子似的,不能惹,不能惹啊……
一旁的何月芝慢腾腾凑过来挤眉弄眼:“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袁喜丰这小子,自家的事不干跑来讨好孙知青,他娘老子肯定要来闹的。”
向遥眼睛亮亮的:“张婶子的嘴皮子可真厉害啊,比我奶还要厉害咧!我看大队上就没有一个人能骂得她赢的!”
何月芝深有同感:“张婶子的嘴啊,那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不过她人倒也不坏嘛,哪家有个什么事儿要帮忙,她永远是冲在前头的,就这一点,没的说。”
至于向遥她奶张菊花,论嘴皮子嘛,还是略输一筹,论心肠呢,那也远远不及张桂芝。
当然了,当着人家孙女的面儿,何月芝还是留了一点情面,没有说出口。
向遥点点头,也有点理解。
张桂芝年轻的时候就守寡,没点泼辣的劲儿,她养不住三个孩子。
张桂芝儿子也骂上了,那边树荫下休息的孙乔也拐弯抹角地被骂上了,一连串稀里哗啦叮铃哐啷的,跟放广播似的。
看热闹的也不止向遥和何月芝,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听得起劲呢!
大热天的听上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骂,堪比看了一场大戏,大伙儿感觉腰也不疼了,手也不累了,浑身的疲惫都自发消除了。
嘿,这才叫劳逸结合嘛!
向遥看向树荫下的孙知青,离得远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掉眼泪。
不过张桂芝的嗓门巨大,她应当是听见了,没多一会儿,就抬起手捂着脸跑了。
何月芝不肯将目光从张桂芝母子俩身上挪开,只迅速看了一眼,留下辣评:“她跑走的姿态可没有刚刚好看哩!瞧着也不像有病呐。”
向遥心道,你不懂,他们有的白莲花品种就是这个调调,表面林黛玉,灵魂鲁智深,反差萌嘛。
“快看快看,”何月芝又拆一扎秧,眼睛放光,“张桂芝把袁喜丰给拎回去了!好家伙,莽还是她莽,这一点我是佩服了一辈子,她当年拎自家男人也是这么拎的!”
向遥眨巴着眼睛,心里对张桂芝的战斗力又敬畏了一分。
袁喜丰虽然瘦条条,但他高还是挺高,就那么高的个子,现在还迁就着他娘拎耳朵,不得不弓着身子,踉踉跄跄地跟着往前趟,那姿势着实喜人。
像一场另类的走T台……
一整个上午,张桂芝家的事情都在被田间的社员们挂在嘴上津津乐道。
至于孙知青,从哭着跑走之后,就没有再出现了,大概是觉得脸面比工分更重要一点。
向遥知道,袁喜丰这小子的殷勤是白献了,经此一事,人家孙知青恐怕是见了他都要害怕。
别说孙知青了,满大队的人家,有哪个不怕被张桂芝瞄上啊。
虽然被骂一下也不会造成皮肉伤,但心灵上必受重创呐。
不过多数人也能理解,譬如何月芝就叹了口气,说道:“早些年她也就是对自家男人凶一点,对外还是很和气的,就是男人死了嘛,她又要养这么多娃,不凶一点不行啊。”
向遥点点头,懂了。不由得又想起刘巧云,也不知道她在娘家过得怎么样。
原身两个舅舅,也都没有分家,她娘又是这样不体面地被赶回去的,大概日子不好过。
哎,还是得想点办法啊。
为人子女,她的责任只有刘巧云,至于向家其他人,光是看着这些日子以来众人对她或嫌恶、或冷眼旁观的态度,她也生不出什么亲情来。
一时的思考并没有阻碍手下的动作,向遥由生疏到熟练,这会儿已经能够略为利索地拆秧、分苗,以及插秧了。
**的日头逐渐移到众人的头顶,远处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传来一阵哄笑声。
弄得向遥心里痒痒的。
一般这样的笑声下,多少有点小瓜嘛,哪怕没有瓜,那也有点瓜的线索嘛,可惜啊,她还有好多任务呢,不能去凑热闹。
“那边不知道在说什么咧,笑得这么高兴!”何月芝看向那边,将向遥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两人一个侧头,相视而笑。
都晓得了对方就是个爱看热闹的人,莫名就有一种亲近感。
终于熬到大队的广播重新放起收工歌曲,向遥手里还有半扎秧,后背还有两扎,连忙埋头苦干,向遥快速地插完。
这些秧插进水田里就抖抖擞擞,但要是就这么横躺在太阳底下,一个中午下来,都得蔫巴巴得立都立不起。
“哎呀你这个动作还是慢了点,来,遥丫头,你把你后头的秧递过来!”
何月芝撸了一下腿上的泥,本来都准备走了,一看向遥那边,动作是急急忙忙的,但在她眼里还是慢得不行。
想着自己兜里还有一把花生呢,她赶紧帮忙。
向遥这会儿也不扭捏,直接操了身后的秧就递给她,嘴里笑着:“那就麻烦婶子了,婶子你人实在是太好了,还好有你帮我,不然我要落在最后头了呢!”
她长得好看,笑得美,嘴巴甜,何月芝脸上一下就笑开了花,觉得队上像向遥这么好的闺女真是没有了。
也不知道向粮生和刘巧云是怎么生的,她咋就生不出这么乖巧的孩子呢?
想想自家的皮猴子们,何月芝感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是真的大啊。
三两下把最后的秧苗给插上了,两人这才上了田埂,各自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