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经到了冬日,宫里想在年前把婚事办了,还要避开年底各省官员入京述职,时间是紧张了些。
昭华长公主虽然只是个公主,但一番仪式下来并不比太子简陋,皇上纵然再想让她死,可也不敢明着动她,她依旧是大梁国最尊贵的长公主,又因身体不好,皇上还要多番照顾,排场甚至比太子还要大,又气的皇后摔了好几套茶杯。
宋莺时坐在被漆成大红色的紫檀木马车中,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上辈子她嫁给文阳太子之日,不禁有些心慌意乱,干脆揭下盖头悄悄挑起车帘,遥遥望向最前头昭华长公主的背影,这才觉得心安了些。
大梁国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因此即便是皇亲贵胄成婚依旧是骑马,不能坐在马车中,皇上本来体贴长公主身体不好想让她坐马车,但昭华长公主坚持与太子一起骑马。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虽然看着孱弱了些,依旧傲然高贵、风姿卓越,一旁的文阳太子也被她比的黯淡无光,可宋莺时依旧感觉到她在刻意收敛着自己的光华。
也对,如今她病着皇上都容不下了,若她再优秀些,那位来历不正的陛下恐怕就该寝食难安了。
似有所感,昭华长公主突然回头直直朝这边看过来,神情依旧冷冷清清,就连一身大红喜服也难以为她渡去半点热闹繁华,宋莺时心跳猛地一顿,紧接着扑通扑通开始失速,赶紧放下帘子抚着悸动不安的心跳。
这样一个人,如果真的像上辈子那样消逝在世间,该是人间多大的遗憾?
其实她与昭华长公主小时候是相识的,那时还是先帝在位,长公主前面还没加上长字,那时的昭华长公主当真如她的名字一样光彩夺目,第一次见她时一袭男装,在比试场上将邻国皇子打的落花流水,转眼又在宫宴将邻国使臣说的哑口无言,比天上的太阳还耀眼。
记得当时小小的自己第一眼就看中了她,指着大殿中央侃侃而谈的昭华长公主说道:“祖父,我长大后要嫁给他!”
声音太大,以至于大殿内上至皇上皇后、下至文武百官全听的清清楚楚,一时之间哄堂大笑,只有昭华长公主似笑非笑的挑眉看了她一眼,先帝笑的眼泪都下来了,指着昭华长公主说:“那可不行,她娶不了媳妇儿的。”
谁知转眼间,自己当真嫁给了当年一眼看中的人,而那个风华绝代、当年让所有人为之向往的昭华长公主,竟变成如今这样病病恹恹,要靠娶女人来续命,对她而言该是何等的羞辱。
宋莺时想到这里逐渐红了眼圈,刚才扑通加速的心跳已经缓慢下来,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一样揪心的疼。
车队行至山脚下,他们要去半山上祭祀,新娘子不用下马车,但太子却要从山脚走到半山腰以示诚意,原本皇上特意恩赦昭华长公主可坐轿上山,但被她拒绝了,坚持与太子一同走路。
然而快到半山腰时她还是坚持不住倒了下去,宫人顿时一阵慌乱,动静传到后边,宋莺时隔着帘子问:“前面怎么了?”
宫人着急的回答:“长公主晕倒了!”
宋莺时心里一提,急忙就要下马车,被宫人死死挡在车内:“夫人不可下马车,不合仪制。”
“可长公主……”
“已经有太医过去了,夫人不用担心。”
宋莺时只好忍着担忧焦虑不安的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继续前行,她急忙挑起帘子:“长公主怎样了?”
宫人垂首回道:“已经没大碍了,太子叫来了马车。”
宋莺时这才松了口气,正准备放下帘子时,突然感觉一道目光一直看着自己,她一扭头发现是裴卿卿,见她看过去,还对她露出个和善的笑容。
裴卿卿长相端庄亲和,若不是前世知道这是怎样一个伪善小人,只怕很容易被她的面相所欺骗。
宋莺时也对她无害的笑了一下,放下帘子后脸色立刻冷下来,重来一次,她早已对文阳太子断情绝爱,然而上辈子因为这两人所遭受的苦难却并没那么容易放下,况且她如今已经嫁给昭华长公主,以后与这两人恐怕更是不死不休,得加倍提防。
祭祀完下山,又在京城绕了一圈,等回到皇宫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大梁国成亲礼是在黄昏,紧接着又是宫宴,一番忙碌下来宋莺时也有些撑不住,又累又饿的头晕眼花。
好在有宫人趁着她重新梳妆之际,贴心端来几碟糕点:“夫人,趁现在不忙吃点东西吧。”
宋莺时大为感激:“谢谢,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宫女掩唇偷笑:“是长公主吩咐奴婢送来的,奴婢是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锦雀。”
宋莺时没想到昭华长公主如此体贴,心情有些复杂,上辈子成亲自己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然而那时对她还情深义重的文阳太子却丝毫没注意到:“长公主她身子还好吗?”
“夫人放心,吃了药已经没大碍了。”
匆匆忙忙垫了几口,紧接着又被带去宫宴,这时候不需要再盖盖头,桌子上也有不少糕点菜肴,但因为时间久了天又冷,看上去毫无胃口。
显然对面的文阳太子还是像前世那样,并没注意到新娘子已经一天没吃东西,坐在旁边的裴卿卿有些支撑不住,趁着间隙偷偷吃了几口冷掉的点心,而文阳太子丝毫不关心自己身边的太子妃,却直勾勾盯着宋莺时看,眼神里依旧掩盖不住的伤心难过。
宋莺时心里有些隔应,假装帮昭华长公主布菜避开他的视线,正与皇上说话的昭华长公主垂眸看了眼菜叶上已经凝滞的荤油,十分怀疑这姑娘是故意的。
或许是被宋莺时的举动刺激到了,文阳太子赤红着双眼站起身,举着一杯酒走过来:“长公主大喜,我敬你一杯!”
大殿安静下来,谁都知道长公主体弱不能饮酒,文阳太子此举分明就是故意,但谁也不敢插嘴打圆场,上首的魏太后跟皇后此时倒是有志一同,都幸灾乐祸的冷眼旁观,皇上假意训斥:“荇儿,长公主身子不好,别让她喝酒。”
文阳太子却不依不饶:“今日新婚大喜,长公主再怎么也该破个例,不然一会儿的合卺酒难道也不喝?”
皇上便不说话了,昭华长公主清洌洌的目光瞟了他一眼,慢慢伸出手,快要触碰到酒杯时突然中途冒出个程咬金,宋莺时快一步接过文阳太子手里的酒杯:“我替长公主喝。”
文阳太子眼神一厉,躲开她的手:“这是孤敬长公主的酒,你恐怕替不得!”
宋莺时冷笑:“所谓夫妻一体,自今日起,我便是长公主明媒正娶的正妻,太子殿下这话是说我不配吗?”
文阳太子怒视着她,皇上开口打了个圆场:“好了,大喜的日子,都是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争强好胜,也不怕众臣笑话。”
宋莺时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一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挑衅的扣了扣酒杯:“太子殿下,该您了。”
文阳太子咬牙瞪着她,狠狠喝了手里的酒,失魂落魄的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而裴卿卿跟皇后脸色都不好看,偏偏魏太后还在一旁火上浇油:“太子乃是一国储君,皇后若教导不好,以后就让别人来教。”
皇后忍着怒气低下头:“太后教训的是。”
昭华长公主若有所思的看着几人的互动,垂眸把手边一杯蜜水推过去:“喝了。”
宋莺时抿了一口甜滋滋的,诧异转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的?”
昭华长公主笑了笑:“嗜甜的人一般都不喜欢苦,刚才那杯酒很难喝吧?”
宋莺时没想到她竟注意到了,低头抿嘴笑起来,又悄悄说道:“其实我的酒量可好了,以后你要是不能喝酒,我就帮你挡,好不好?”
昭华长公主扭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点了点头:“好。”
对面的文阳太子看着二人亲密私语,脸色越发阴郁,啪一声捏碎了手里的酒杯,他身边的裴卿卿见状皱了皱眉,柔声细语劝了两句,被文阳太子冷冷瞪了一眼干脆住了口。
宴席过半,昭华长公主有些精力不济,上前向魏太后请示:“太后娘娘,今日昭华大喜,也该带新妇去向皇祖母磕个头,还望太后娘娘恩准。”
魏太后扬起下巴有些得意,就算生来高贵又怎样,如今还不是只能在她的脚下摇尾乞怜。
刻意拿乔了一会儿才开口:“倒是哀家疏忽了,今日本该请你皇祖母出来的,只是她近日身子也不大好,陛下体贴她劳累就给免了,罢了,你就带新妇过去拜见一下吧。”
昭华长公主深深施了一礼,态度谦卑:“多谢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