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凤归元 第5章 五·赤乌十三年·伪诏

於是驃騎將軍朱據、尚書僕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縛，連日詣闕請和。權登白爵觀見，甚惡之，敕據、晃等無事忩忩。權欲廢和立亮，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上書，稱引晉獻公殺申生，立奚齊，晉國擾亂，又據晃、固諫不止。權大怒，族誅正象、據、晃、牽入殿，杖一百，竟徙和於故鄣，羣司坐諫誅放者十數。

——三國志卷五十九／吳書十四／吳主五子傳第十四

赤烏九年、遷驃騎將軍。遭二宮搆爭。據、擁護太子、言則懇至、義形于色、守之以死。遂、左遷新都郡丞。未到、中書令孫弘、譖潤據。因權寢疾、弘爲詔書、追賜死、時年五十七。

——三國志卷五十七／吳書十二／虞陸張駱陸吾朱傳第十二

残阳如血般笼罩在太初宫之上，宫殿之外，有两个满面污泥、五花大绑的人带着一群将吏，说是要为太子求情。

孙权站在高处，望着丹陛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不禁涌上一股怒气。

“把朱据和屈晃带进来，杖一百！”

孙鲁育早就听说父亲囚禁了太子，如今又给为太子求情的大臣降罪，连自己的丈夫都难逃一劫，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他跟姐姐一样，想要废了太子，立四弟做储君吗？姐姐向自己提出这个想法时，自己就不同意，谁知道事情竟然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一想到这个孙霸，孙鲁育就为这个弟弟头疼不已：他自出生起就受到生母喜爱；因此并没有随诸兄前往武昌，而是在后宫中长大，饱受宠爱，因而性情骄纵又争强好胜；当太子孙和丧母失势后，他更加放纵自己，为了觊觎太子之位而与同党不断污蔑兄长孙和，搅得前朝后宫都不得安生。

不行，绝不能让孙霸做了太子！他向来嚣张跋扈，若是登了大位，定不会善待其他兄弟，这样一来，女儿也会受牵连的！想到这里，孙鲁育心里更加焦急，她从来没有像这样盼望着丈夫的归来。

朱据回到家时已是第二日早晨。孙鲁育等得焦急便直接睡在了厅堂里，听到了动静赶忙迎了上去：“怎么样？”将丈夫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翻，“伤得严重吗？”

“无妨。他们还不敢对我下死手。”

“那……父皇好还是不肯改主意吗？”见他确实无碍，孙鲁育才放心问道。

“陛下看起来是想放弃太子了。”朱据坐到榻上，又给自己倒了盏茶，才慢悠悠地说道。

“那他要立谁？四弟？”听了这话，孙鲁育的心不免又沉了几分。

“鲁王行事嚣张又无良臣辅佐，望之不似人君，断然不会是储君。”

“怪不得姐姐最近老往潘夫人那儿跑，原来是做了两手准备啊……”

朱据将茶一饮而尽，信心十足地说道：“你猜对了！陛下这几年一直偏爱潘夫人所生幼子，我看，就是要立他为太子吧。”

果然不出朱据所料，赤乌十三年，太子孙和就被废黜，又被流放到故鄣；孙霸则受到了行事嚣张、结党营私的恶果，被皇帝所赐死；不久之后，不满十岁的孙亮被立为太子、全尚之女为太子妃，前朝后宫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朱据此时却高兴不起来——不仅是为朝堂的洗牌而忧心忡忡，也为自己的遭遇而愤愤不平：先前太子被软禁，他因替太子求情而被责难。后来太子失势，他代为丞相，又忍不住说了些公道话，被贬为新都郡丞，他自然不愿上任，便遭到中书令孙弘进言诽谤，只得待罪在家。

这一待罪便过了几月，转眼到了年关，嫁与六皇子的女儿朱颜回门，才终于带来了宫中的消息。

“宫中盛传陛下要立太子生母潘夫人为后，姨母也时常进宫来看望她，我看是**不离十了。”朱颜进了内房，悄声说道。

“果然如此……姐姐还是那么聪明……”孙鲁育听了女儿的话，口中喃喃道。又低头愣了片刻，才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对丈夫问道：“这下咱们总该没事了吧？”

“……但愿如此吧。”朱据口中叹着气，脸却望向别处，心不在焉地答着话。

登时房内弥漫着一股沉默的气氛，伴随着初春的寒意，令人绝望地飘荡着。然而他们未曾想到，更加绝望的事还在后头呢。

这年五月，孙权立潘夫人为皇后，之后便一病不起 ；得势的皇后于御前侍奉，又与公主鲁班交好，行事更加嚣张放肆，时常打骂宫女，宫中多有怨言，甚至传言她私下询问中书令孙弘吕后之事。

那头孙鲁班正愁着怎么除掉太子残党，听闻潘后所为，认为孙权已无力摄政，便与孙弘合谋，秘密矫诏赐死了好几人，搞得朝中官员人心惶惶。

矫诏最终还是送到了朱据府上。

“不必装模做样了。你们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望着一本正经拿出“圣旨”准备宣读的孙弘，朱据不屑地问道。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必多费唇舌了。”孙弘示意身后端着酒盅的人上前来，又对朱据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道：“请便。”

“如果我的死能换来族人的平安无事，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朱据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端起了酒盅，接着又望向孙弘浅笑道：“你说是吧，孙中书？”

“但……但愿如此”孙弘心中只觉得那目光如刀剑，深感恐惧，便低下头去，不再直视他，嗫喏着答道。

“哼。”朱据并未理会他，冷笑着将毒酒一饮而尽。

然而事情并未能如朱据所愿。他死后，孙鲁班变本加厉地迫害自己的胞妹一家：先是强迫孙鲁育嫁给鲁王朋党、异母姐妹的鳏夫刘纂；孙亮继位后，又污蔑妹妹参与谋反，导致了她的枉死，而朱颜也因此受到牵连，成了各方势力的累赘，游荡于封地和朝廷之间，直到丈夫孙休继位为帝才安定下来。

虽然孙鲁班早已因诛杀权臣孙綝失败而被流放，朱颜也顺理成章被立为皇后，但她的悲剧仍在继续。

孙休抑郁而亡后，托孤大臣并未遵循他的遗言扶立太子，而是请示朱颜另立新君。他们并不是真心询问她的意见，只是希望她以太后的身份为新主冠以正统之名。而这位新皇帝，正是废太子孙和的长子孙皓。

孙皓继位后，并未对这位钦点他的表姐表现出一丝一毫感激，反而在不久后将太后贬为景皇后，第二年更是直接在宫中逼杀了苦命的朱颜。

这位身上流淌着公主之血的皇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偏僻的宫苑内，身边人无不为她的不幸而感到痛惜，自发在宫中为她哀悼。而这种行为自然招致了皇帝的不满，他下令将这些人全部处死以儆效尤，从此，宫中再无人敢提及朱颜。至此，朱家的悲剧才算是终于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