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裳引 第5章 被困结界

“……”

“不相信？”泠羽转过脑袋，看向她，“不如我和你讲讲，我在那个世界遇到的一些事情。”

说到这，他笑了笑，“关于缥缈屿的。”

玥兮折腾着自己的袖口，翻折后又摆平，掸了掸实际不存在的灰尘，嘴里说道：“请讲。”

“从前有一座岛屿，叫缥缈屿。此岛原由仙界侠客黛夷创立，本籍籍无名，经过他的一番摸爬滚打，终于让该岛成为仙界四大仙门之一。”

玥兮此刻很想打断他“我不需要你专门介绍这些我早已烂熟的东西”，但又按耐住冲动把话吞了回去，继续听他娓娓道来。

“缥缈屿日渐兴盛，屿主黛夷也因此气焰嚣张，行事越发凶狠暴戾。”

这还是玥兮第一次听别人说她爹凶狠。

在过往，她爹还没闭关之前，天下人对他是一片赞誉：苦尽甘来，人德广被，泽被苍生云云。但自从他闭关之后，仙界便出现不和谐之音，诸多人认为黛屿主只是用闭关十年的借口，来逃避丧妻之痛。

玥兮也是这么认为的。

依照方才泠羽所言，此黛夷非彼黛夷，先前她所见到的那个对她动辄打骂的男子，其实是她另一个世界的爹爹？

泠羽悠悠道：“为达目的，黛屿主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就连他那个女儿的德行，也是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玥兮：“……”

“黛夷为从我身上夺取一物，让他女儿对我逼供。”

泠羽发出一声极轻的浅笑，说得轻松惬意，“刺心，鞭打，诱骗，割脸。好不快哉。”

玥兮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是、是吗。”

实际上她心里想的是，这人疯子吧？这么几道酷刑下来还快哉呢，快哉你个头啊快哉给你再来几刀看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不过，他女儿还对我做过更严酷的逼供。”

哦？

他已经把她所施的酷刑全部说了一遍，原来黛窈还有过更惨烈的手段？

玥兮问道，“什么酷刑？”

泠羽道：“残忍的酷刑。”

“……”玥兮回过身。不说也罢，反正她也能猜出个七八。第一次在檀仙寨撞见泠羽，她亲眼看到他身上被烙铁割出的伤痕，应该就是黛窈所施。

这下应该一切都解释通了。

难怪当初她重伤后会莫名从缥缈屿醒来，可能正如泠羽所说，真的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仙界。

在另外一个仙界里，她的父亲行事残忍，黛窈应该也不像是什么善茬，光是赖百姓们的账这件事就可见一斑。

玥兮想到这里，不对劲之感愈发强烈。

她猛地转头看向泠羽。

先前她魂魄附在黛窈身上，亲眼看见过黛夷闯入石幽山，一团大火烧死了泠羽的母亲。

可现在泠羽这家伙脸色不见一点忧郁，还神色自若地与她攀谈，丧母之痛于他而言难道不足挂齿？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个泠羽应该也不是个正常人。

除却他心冷如铁，偶尔还会做出反常的举动，说不定哪天她万一被他看出来，她曾对他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在自己不注意时可能就会悄无声息地被他所杀。

思及此，玥兮身体微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一挪，稍微离他远了一点。

“你做什么。”

她挪动声音很轻，即便泠羽没看着她，还是被他发现了。

玥兮索性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想我得早点和靖芷纪优他们会和。”

还没迈出去两步，前方突然有一个隐形的“网”，猝不及防将她狠狠反弹回去。

她来不及惊叫，就先急忙连步后退稳住身形，最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后方突然伸来一只手抵住她的后背，帮她站稳。

玥兮咳了一声，“怎么会有结界？”

转眼看向泠羽，“你设的？”

泠羽道：“为什么你认为会是我设的？”

玥兮道：“这还用问？你能点穴挟持我问话，怎么不可能用结界来威胁？”

对方不冷不热道：“真是让你失望了，我也不知道结界是谁设的。”

玥兮皱起眉，“这里是凡间，怎么可能会有结界？”

他道：“凡间怎么不可能会有结界？”

玥兮道：“这里除了我们两个人会有法力，不是我只能是你。”

“不是我。”

“那能是谁？”

这里一片静悄悄的总不会有东西潜伏在暗处盯着他们吧？

凉风拂过树梢嗖嗖吹来，玥兮不自主地将衣服裹紧。如果不是有一团火堆，这里委实有些骇人。

“我们落入了圈套。”泠羽冷不防道。

“你指的是那个世界的黛屿主设的圈套？”见他沉默，玥兮不咸不淡调侃一句，“这老头想抓你，可真是不遗余力。”

脑海忽得灵光一闪，她又说道：“对了，要不你试试用斩金破开结界。”

泠羽并未立马动作，而是问：“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斩金。”

“……”

虽说是她先露出的马脚，但玥兮也真是受够了他无时不刻的试探。

而且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她拧眉，不耐地胡扯一个理由：“因为我嗅到了你身上斩金的气息。”

泠羽识相地没再找茬，微扬手臂，无数簇金光于他掌中聚拢，汇成一把光华璀璨的长剑。

第一次近距离地亲眼看斩金，玥兮眼睛都跟着亮了。

不愧为天国三大神器之一，果真非同凡响。

泠羽打了个响指，斩金应召飞出，猛向那无形的“网”刺去。

动作行云流水，收发自如，玥兮都开始好奇泠羽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如此自如地操控天国神剑？

剑尖端发出耀眼白光，四处蔓开，在这无形的结界上如聚集的闪电，又如潺潺溪流，渐远渐浅，美得不可方物。

可再美也终究是破不了这结界。

见斩金也无济于事，泠羽收回剑柄，说道：“连天国神剑也破不了这结界，看来这绝非黛夷一人仙所布。”

玥兮喃喃自语，“那布这结界的还能有谁？我长年居住檀仙寨未曾与谁结下大仇，那个黛屿主也没这个能耐……”

她神情微凝，望向泠羽，“你又招惹谁了？”

他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玥兮，令她有些看不出他的情绪。

泠羽收回视线，望了望四周。

“现在去陇曦城可能还会惹人猜疑，得先去找结界出口。”

玥兮道：“你怎么确定这结界有出口？”

“我可没确定结界一定有出口。”泠羽道，“出去总比坐以待毙好。”

说着，他在地上随便捡起一枯木，手覆身前，掌纹惊现如闪电般的耀眼光芒，集狂风为漩涡，其中夹杂着零零散散的绿叶，骤然在其面前集合，枯木上又顿时燃起熊熊烈火，方圆十米被照亮得如同白昼，醒目至极。

顺畅地走完一整个流程，泠羽便举着枯木火把，往林子里头走去，玥兮急忙跟上，“等等，这么亮，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泠羽答非所问，“不亮难道就不会被发现了吗。”

玥兮无话可说。

走了一会儿，她又突然问了一个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是不是知道下圈套的人是谁。”

泠羽默然半晌，仍背对着她，语气非常平静：“我不知道。”

玥兮无话可说。

似乎又走了一个时辰，玥兮已然乏累至极，一下子瘫软在了一颗树旁，长吁一口气，“我不走了。”

泠羽走了两三步，终于也停了下来，转过了身。

“今晚只能在这里过夜。”他扬手用法术收集起地上的木枝丫，将手上的火把一扔，火势大了不少，又补充道：“一路走来虽没有任何意外，但还要保持野兽随时出没的警惕。”

野兽？四周一片静悄，怎么可能会有野兽？

“我知道了。”玥兮闭着眼回道，嘴里答应，并未放在心上。

泠羽微微侧头，“你先休息，我去更衣。”他一话毕，就消失在了火光中。

玥兮正闭眼养神，可那被赤狼抓了三道爪痕的左手臂却愈发疼痛。她从兜里拿出灵石，此刻还散发着微弱的光。施咒时，灵石光辉四射，甚至比此刻的火焰更加耀眼，表面浮现出大大小小的透液。

玥兮用手指头抹了灵石一把，往手臂上压，一股清流散遍全身，刺痛也有了一定缓解。

她左手臂的伤口深可见骨，并没有多大愈合，奇怪的是，即便是敷了一层灵石透液，也未见卓效。

正在这时。

林中突然荡开一声闷响，振动无数枝叶，沙沙作响。

玥兮一个激灵起身，望向四周。

不会吧……

庞大身影在不远处压来，定睛望去，一头两眼喷薄灼热红光的熊怪赫然映入眼帘！

泠泠泠羽他竟然一语成谶啊！！

那头熊怪撞见她，仿佛发现鲜美猎物，馋得它獠牙上唾沫横飞，发疯一般跑来。被赤狼咬伤的阴影还未消散，又见磨牙吮血的熊怪，玥兮恐惧瞬间达到顶峰。

怕归怕，身体却已经代她先做出了行动，她闭眼冲上前，抡起拳头就要朝熊怪头部砸去。

身后倏地闪现一道金光，速度更快，在玥兮还没来得及发现时，熊怪的身体就已在它凄厉惨叫中被斩金一分为二，巨石般的身体“轰”地砸向地面，直接气绝。

虽是死透了，但其血却溅了泠羽一身，散发着腥气。

玥兮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僵硬。

……就这么死了？

泠羽抬手用力擦掉了脸上的血，再一脸嫌弃地甩了甩手，看上去有些无奈，“衣服白换了。”

身侧传来一道提心吊胆的声音：“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泠羽转头，“什么。”

玥兮看向他的眼神充满警戒恐惧，“为什么在凡间会有这种比赤狼还要恐怖的熊怪，还偏偏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出没。”

对方沉默地看着她。

半晌后泠羽才开口道：“你怀疑是我把熊怪引过来的？”

玥兮未置可否。

他道：“不是我。”

见她仍然没反应，泠羽又说道：“如果是我，那我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弄脏新换好的衣服。”

玥兮走到火堆前，坐了下来，抱住膝盖，只道：“……真别这么做。”

“真不是我。”

泠羽又重复了一遍，看她神色有异，不禁问道：“你很怕这种巨兽？”

玥兮不说话。

沉默和她左臂上的疤痕已经回答了一切。

若道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怕这种猛兽倒也正常。修仙之人不同，大有能力一下两下便将它们生擒，却很少有人像玥兮这般恐惧至此。

泠羽倚在旁边一颗树前，又听玥兮突然低声说：“与其说是怕，倒不如说是恨。”

他抬眸看向她。

她道：“如果可以，我要杀尽冥域所有冥兽，为我的左手臂报仇。”

尤其是杀灭赤狼。

如果不是那日赤狼伤她，她完全可以不用有这么厉害的心理阴影。

泠羽表情在一瞬间凝滞，仿佛斟酌良久才道：“……冥兽？所有？”

“没错，所有。”

他略显不自然地两手抱臂，“如果仅你一人想要杀灭全部，恐怕行不通。”

玥兮不赞同地抬头望他，“可不仅是我一人想要杀死所有冥兽，仙界所有仙门之人到时候都会将它们戕灭。除了我，它们还祸乱人间，做下那么多祸端，难道就不该死？”

她幼时就听父亲说过，天冥一战后，冥界再无君王坐阵，冥兽于三界祸乱横行，摧残无辜，酿就损失巨大。天国君王也因此下令，倘若仙界各掌门人再撞见冥兽为祸人间之事，第一时间就应将其立马生擒关押。

泠羽别过视线，没说话。

玥兮转回身，继续抱膝而坐，“话说回来……这熊怪如果不出现得那么蹊跷，我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泠羽淡淡道：“我说过，不是我。是……”

他顿住，玥兮猛看向他，“是谁？”

泠羽原地坐下，靠在树干前，闭上了眼，“以后再告诉你。”

说完就睡了。

他既然知道引熊怪的是谁，那为什么前面还说他不知道下圈套的人？

玥兮有点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也不追问，心道反正喊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随他好了。

看他之前的反应好像也确实不是他能干的，两个人以后还要同行一段时日，若总是相互猜忌，反而会适得其反。

玥兮便也稍微放松警惕，向后躺去，准备睡觉。

此次被熊怪吓得不轻，所以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以至于次日她醒来时，脑袋也稀里糊涂，而泠羽倒是正常，一直在前方探路。

玥兮昏昏沉沉地在他身后跟着，脚下路低坑坑洼洼，仿佛一不小心就能摔倒。

不知何时，泠羽突然停下脚步，玥兮猛地撞上了他的后背，冷不防摔向地面。

“起来。”他朝她伸出一只手，玥兮抓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

泠羽看着她那神志恍惚的样子，说道：“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吗。”

玥兮望望四周，都是千篇一律的丛林景观，摇了摇头，“对，很熟悉。”

“……”

泠羽转过头，扶额。

“……不对。”玥兮越思索越发毛骨悚然，当即道：“我们先前只是来到陇曦城外的小山丘，现在所在的地方，至少是一片深山老林，这是怎么回事？”

泠羽接下来的一句话让玥兮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这里是石幽林。”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嘴唇翕动，“你别骗我。”

泠羽慢悠悠地看向别处，“骗你没意思。我住在石幽山这么多年，林中景致我当然认得清。”

见她毫无反应，他便安慰道：“倒不用想这么多，现在我们暂时还没有危险。”

“可是为什么突然到石幽林？”玥兮万分不解，“总不可能是下圈套的人趁机在我们睡觉的时候使出这种手段的吧。”

泠羽“嗯”了声，“有可能。”

他继续畅通无阻地往前走，玥兮脑袋也清醒了很多。

现在就算害怕也没用。

又走了许久，天顶红日逐渐湮没，周围变得如凌晨般昏暗，风愈发急促，树枝及其叶片震荡摇曳不休。

黑云压在天边，垒起一座宏伟城池，空气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飞沙走石，山雨欲来。

前方泠羽也停下了脚步，转身一把拽住玥兮的手，抽身向前方跑去。

玥兮被他带动地加快了脚步，趁暴雨袭来之前，立马找到一避雨的山洞。

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天，惊奇地发现一只鸽子在天上飞。她从昨日遇险熊怪之后到现在一直未进食，腹中又是空无一物，饿得慌了，想找个东西来填填肚子，于是她抽开泠羽的手，叫道：“等我！”旋即一蹬地，往空中飞去。

玥兮轻踏树枝，加快了速度，伸长手欲抓住那只飞鸽。眼看着她与鸽子近在咫尺，再用力一搀，瞬间擒住了它的小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