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裳引 第4章 陇曦事发

“！！！”

她大叫一声，整个人倏地向后弹去，下意识地拔腿便逃。

虽然她心里想的是“果然来了”，但也确实惊讶他竟然能在黑夜里绕过弯弯绕绕的小路把她找到。

而且此人走路没声音，大半夜不睡觉，还光明正大不嫌害臊地盯着别人看！这非常，特别，极其的恐怖！

耳畔风呼呼刮过，她越逃越快，谁知身后突然涌来一阵阴凉的气息。

而后背部一痛，她整个人突然停滞住，竟是被点了穴。

玥兮还没来得及张嘴喊叫，原本在她身后的那人倏地闪到她眼前，他猛掣出两指，按了她的哑穴。

“……”

他走到她面前，带有极大压迫力的黑影离她越来越近。玥兮幽幽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两只手突然一凉，没有预期的酷刑，玥兮心里略惊，睁眼时，竟看见他拿着那块她借给他疗伤的灵石，重新归还到了她手中。

与此同时，泠羽那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

“我的伤能愈合还多亏了你的灵石，以及这几日的膳食。出于礼貌，特来向你道谢。”

说着，他抬眸将目光转向她，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我谢谢你。”

这冷飕飕的笑意让她感到一阵发毛。

纵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玥兮还是强作镇定，就听泠羽续道：“趁现在这个机会，我们来把所有的话都全部说清楚。”

她瞪了他一眼，被封了喉咙怎么说！

泠羽似乎看出了玥兮的心里话，伸出手触及她脖颈，语气带着警告：“不要叫。”

而后“啪嗒”两声，解了玥兮的哑穴。

泠羽又向前走了一步，凑近玥兮，她吓了一跳，“你别过来！”

他神色一动，倏地伸手掐住她的整个脖颈。力道不大，却让玥兮隐隐有了窒息之感。泠羽看似有些无奈，“都说不要叫，怎么还那么大声。”

她道：“……我不叫，你解开我。今晚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玥兮咬牙，除了之前魂魄出窍，她这辈子还没受到过这种威胁。

目前只能先示个弱，有机会脱身后，她再想办法打瘸他的腿并把他关起来。

“不急，先问完话再放人。”

泠羽继续凑近了点，边掐着她的脖子，边打量她的脸，目光带着极强的审判意味。低声问道：“你和黛窈是什么关系？”

极其危险的气息在空中弥漫，玥兮心如擂鼓。

看来这个人已经相信她不是黛窈了，可如果这个时候让他看出真相，恐怕她能毙命当场……决不能让他看出来她和他仇人有一丁点瓜葛！

于是玥兮眨了眨眼，直视对方的眼睛，满眼困惑： “黛窈是谁？”

“……”

泠羽没说话，静静地盯了她半晌。

玥兮越看越心虚，但没有回避视线。

反而嘴角不自然地慢慢上挑，给对方露出一个清纯无辜的笑容。

泠羽扬了扬眉，好整以暇地把玩手中的一根草，说道：“还有一个问题。”

玥兮道：“你先解开我。”

“你最好先老老实实回答。”

泠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爹是谁？”

她笑道：“你爹是我。”

她爹是谁？总不可能跟他说是黛屿主吧！可是这也迟早会被他发现。

现在是车到山前也没路，玥兮只能故作痴癫的模样胡言乱语。

泠羽纹丝不动，“你若不如实招来，我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耗。”

真是没完没了了！

玥兮咬牙，“那我说，我爹早就不要我了，从我十岁开始我就一直在檀仙寨，从来没有出去过。不信？你去问我阿婆，我一直一直在檀仙寨，没有出去过！还不信？我点到为止，信不信由你。”

见他仍不解穴，玥兮冷然道：“话说回来，你怎么这个态度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不回报也就罢，还押人问审，良心何在？”

听到这，他突然嘲讽地笑了一下。

玥兮被他这声笑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听泠羽礼貌地说道：“抱歉，半夜冒昧打扰，失礼了。日后定会好好报答救命恩人的恩情。”

他把“救命恩人”四字咬重，略有发狠意味。

泠羽抬起手，在她肩上点了一下。

他最后瞥了玥兮一眼，转过身，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身体的禁锢感蓦然解散，玥兮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涌起各种情绪，惧怕，愤怒，慌张。

虽然今晚的一块大石头已经落下，但日后潜在的危险只会不计其数。

脱离掌控的东西，就是这么容易让人害怕。

看来还是得把泠羽关起来才安全。

至少这样她就不必时时刻刻担心面临威胁。

玥兮决定了，明天就找人一起，帮她抓人。

…

可是等到了次日早上，他却不见了。

见玥兮一直在东张西望，靖芷走过来，“在找什么？”

玥兮脸色阴沉，“前几日一直在空房里的那个人不见了。”

靖芷愣了一会儿，突然惊道：“不见了？！”她拉住玥兮两手上下扫视一遍，“有没有伤害你？”

玥兮缓慢摇了摇头，靖芷略松了口气，“那就行，他可能是走了。”

……不可能会走。玥兮感觉得出来，四周有个潜伏着的视线一直紧盯在她身上，她四处张望，却总找不到源头何在。

“先别想太多，我们也得出发了。”

玥兮回过神，“出发？出发什么？”

靖芷睁大眼，“踏春啊。”

每年檀仙寨都会在临近四五月时举行一次踏春，玥兮记起来了，本来打算让靖芷纪优帮她抓人，看来只能暂时耽搁。

沅爷爷已经传音给所有弟子集合，已经有人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玥兮叹了口气。算了……抓人的事以后再说。

此次踏春位于陇曦城。

陇曦城处于凡间中原皇城地带，自然幅员辽阔，热闹非凡。

一经解散，檀仙寨众弟子便欢快兴极地一通乱跑，仰头看悬线灯笼随风微晃，两边铺子所卖的小东西应有尽有，更兼公侯伯爵之楼阁与平民百姓的小吃家铺参差交错，车水马龙，人潮来往不绝，极尽繁华之所能。

纪优惊叹地望着这座城热闹非凡的景象，而靖芷只是微微颔首，仿佛早已熟悉周围一切的景色。

玥兮走得飞快，一下子便和二人拉开了遥远的距离。

兜兜转转，看了看商家铺子，玥兮略略扫视一圈，铺子手工物品精雕细琢，一看就价格不菲。

扑面的微风夹杂着脂粉与令人苏骨神迷的香气，还带着一星微的烈酒味。

玥兮环视四周，却发现几位身着华丽的男子前往一铺彩奢华的楼阁。

她仰头一看这楼阁，匾额上铺饰黄金粉兼七彩绸缎，只觉疑惑，明明就是这个位置，匾额上写的却不是“花满楼”。

母亲还没去世时，玥兮最喜同她来花满楼看戏，甚至一天下来能在花满楼待上整个下午，楼内歌姬琴姬唱什么戏，弹什么曲，都倒背如流。

在缥缈屿时她也常听母亲唱花满楼的戏，可如今五年不来陇曦城，这楼虽仍是青楼，外形却变了一个样，楼内传出来的曲子，也不再是以前自己和母亲最爱听的。

玥兮望了望周围，找了旁边一身着补丁布衣的老人问道：“老人家，你知道花满楼如今在哪个地方吗？”

老人摆摆手，“花满楼早就没了。”

玥兮惊诧，“没了？！”

还没等她问为什么，老人一直定定地望着玥兮，突然说了一句：“您是大小姐吗？”

“什么？”

却见那老人可怜到近乎哀求：“大小姐，您一个月前吃了咱们家铺子五笼包子，三个月前七个发糕，总共三十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付钱呀？”

“……？”

玥兮急忙辩解：“我今日才来的陇曦城，还没吃过东西！”

老人“哎哟”一声，苦着脸说：“老人家我记得清清楚楚，大小姐您就别赖账了！”

这时旁边有个眼明的妇人叫道：“老头子眼花了吧，这姑娘虽和大小姐相像，但不是大小姐！”

老人回嘴：“胡说！她就是大小姐！”

这时候又有另外几个布衣百姓走了过来，看到玥兮，他们情绪立马高涨起来，有人道：“大小姐，您上次拿了我们店铺五把纸伞，还没付钱！”

“大小姐，上次咱铺给你画了一副画像，您却直接拿着画走人了。”

“我们也是，给您做好了糖画，您却没付钱。”

“您也直接拿走我们家的水果，没付费就走了。”

“还有……”

玥兮大叫打断：“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大小姐！”

这些人八成是把她错认成了黛窈！

有人还不肯罢休：“不可能！大小姐，求求你不要再为自己赖账开脱了！”

“对啊对啊！”

误会赖账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一股脑儿拥上来，逼得玥兮连连后退。

“大小姐？大小姐您跑什么呀！”

“诶您别跑呀大小姐！”

靖芷纪优此时还正在大街上逛，两人都在观望两侧铺子的新奇玩意，却不知不觉，楼房墙面上、柱子上很多张寻人画像撞入两人视线。

画像上是一刀痕满面的男子，若排除脸上的伤疤，看样子确实五官精致，但每刀都致命般毁容，样貌已是不堪入目。

靖芷全身一僵，小声说：“这、这、这……不是玥兮先前关在空房里的那个人吗？”

纪优也发现了，脚步顿住。

“是他！在那里！！朋友们，那个黛屿主吩咐我们找的那个贼人就在这里！抓到他，屿主奖赏五百金！”

恰在这时，一道妇人的尖厉嗓音乍响，路人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黑影劲疾一跃，跳上屋檐，如疾风般，在排排房屋上快速奔走，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先前黛夷命他女儿划伤泠羽的脸，就为防万一他逃跑，也可让百姓认出一个满脸刀疤的人并将他捕获。

泠羽迎着风呼啸飞窜，发出一声不耐的叹息。即便经过灵石疗养后脸恢复如初，可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啊。

陇曦城里两块地方瞬间变得热火朝天。一方人群追玥兮讨债，一方人群捕捉泠羽，人潮汹涌，街道边的摆摊被撞得七零八落，狼籍满地。

玥兮累得脚步逐渐停缓下来，大喘着气，擦着细汗转头望去，远远后方，几个跑得快的人仍像来夺魂般边喊着“大小姐”，边朝她狂奔不休。

还没完了！

她此刻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凡人对钱的执着与疯狂。

望向两侧，见两家商铺子中间一处隐秘的小胡同，玥兮如见了救命稻草，即刻往那里跑去。

进胡同后，又见一旁有一破旧小阁，她毫不犹豫打开小阁板门，匆忙钻入。

这间阁子北向而不得日，昏暗破旧，且出奇得小，只能容下两三个人，其间又有一堆乱蓬蓬的稻草堆积一处，隐隐散发怪味，非常人能居，似是乞丐住所。

玥兮皱着眉头躲在阁内，这时候，阁外又一人影快速靠近。

她浑身神经瞬间紧绷。

追来了？！

“哐”一声，板门被粗暴弹开，那人一进来，整个小阁间瞬间被寒气席卷。

她猛抬头，看清那人影时，瞳孔霎时间皱缩。

“怎么是你？！”

泠羽为什么会在陇曦城，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人一来，玥兮瞬间觉得这小的不能再小的空间变得更加狭小，简直手脚不能屈伸。

泠羽迅速关上板门，因出现较大动静，阁内细草碎屑在空中漫天飞舞，玥兮呛得咳嗽数声，“你别进来，快出去——”

他冷然道：“闭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部逐渐接近。泠羽一惊，伸手按着玥兮的头往下压去，二人瞬间蹲落在地。

外头一些声音响起。

“你们觉得这里有没有藏人？”

“这里好像没声音。”

“那我们再去外边找找。”

脚步声逐渐远去。阁子里头两人暗自松了口气。

玥兮欲要站起，泠羽立马按住她的头，“现在不能出去。”

“这里这么闷，出去透气也不行？”

泠羽坐了下来，向后一仰，直接靠在了那堆稻草之上，伸了个懒腰，仿佛还很舒服。他翘起了二郎腿，淡淡道：“那你就等着再次被追债吧。”

“我没有赖账，我——”

玥兮戛然而止，皱了皱眉头，感觉到一些奇怪。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赖账？

错愕之间，玥兮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都还没把他关起来，泠羽倒是先监视起她来了。

玥兮正想开口，可泠羽早早闭上了眼，老僧入定般并未给她说话的余地。

然后下一刻，她就听到他均匀细微的鼻息声。

玥兮：“……”这人竟然在这个关头都还能立马入睡。

她叹息一声，也坐下去，靠在墙上，回忆起方才的那场追债风波。

分明是黛窈闯的祸，却莫名其妙地尽数由她背锅，她不是冤种还能是什么？

父亲迫她害人，老百姓追账……数场风波莫名其妙地卷来。

而她又要被迫莫名其妙地承受。

玥兮越想越气，越气越困，过了片刻，昏暗的环境诱得她眼皮子耷拉下来，脑袋也渐渐昏沉，睡了过去。

她好像做了很长的梦。

然后醒来就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玥兮渐觉这阁子越来越昏暗，她睁开眼看了看门缝，又看了看泠羽。

他轻闭着眼，乌秀长睫低垂，睡得正香。

玥兮头痛欲裂，缓缓站起来，小心翼翼打开板门，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再把板门轻轻地关上。

她再一次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东张西望。此时夜幕笼罩苍穹，繁星如帆，陇曦城一排灯火辉煌，人群一如白日时熙熙攘攘。

玥兮只觉诧异，檀仙寨刚抵达陇曦城时还是上午，此时却已月挂天边，她竟睡了那么久！

她想找靖芷和纪优会和，可这么偌大的城镇，能往哪里去找？

玥兮正思索，不料一旁突然有人撞到了自己，低头一看，只见一小童睁着溜圆的大眼睛，用手指她，“啊”的小声叫了一下。

怎么又来！

她撒腿就跑，即便被误认，也不想白白受这个罪。

在这个人群缓缓流动的街上，疯跑的玥兮显得这么突兀明显，不认识她的人还以为此人是盗窃贼，果真，有人满脸堆疑地呵斥一声，“站住！你跑什么！”

玥兮逃得更紧。

越是跑得快，反而越容易被发现，这样她的速度更快了，而后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她。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无奈这陇曦城地广人杂，玥兮不知往哪里逃才能安生，突然后悔不已，早知刚才就不离开阁子了。

她心力交瘁，背上细汗层层冒出。

恰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沉重，玥兮心里咯噔一下，正要甩开，还没看清是谁，攥着她的人突然道：“别乱跑，往这边。”

泠羽撂下这句话，拉着她一起跳上屋檐，往僻静之地飞奔而去。

他仿佛对这里的所有路径都很熟悉，不消片刻便成功远离了嘈杂之地，还没人发现。

……他还真挺擅长逃亡的。

陇曦城外有一处荒无人烟的小山丘，夜空凉风习习，在那里，可以俯瞰陇曦城市列珠玑灯火万家之景致。

玥兮瘫倒在一处成堆的枯草上，累得双目虚阖。

泠羽掌心浮现一点金光，扬手将其甩在了一堆废弃木材上，一团熊熊烈火瞬间燃起，照亮四周。

“咕噜咕噜咕噜……”

玥兮愣了愣，捂住肚子，尴尬地翻了一个身。

一天没吃东西，现在也基本没力气找吃的了。

泠羽随手从地上抓起一个蜈蚣，在火上烤了一会儿，递给玥兮，“吃这个。”

玥兮皱着眉头看着泠羽手上变了形的多脚虫子，“能不能换一个？”

泠羽随手将虫子往上一抛，轻松地落进了嘴里。

玥兮目瞪口呆，“这么可怕的东西你怎么也吃得进去？”

泠羽没有解释，起了身，拍了拍身后的尘土，向丛林里走去。

没过多久，他拽了一只鸽子回来，玥兮惊异地看着泠羽拔鸟毛再将其往火里烤的全过程，迅速而娴熟。

烤完后，泠羽就把烤鸽子递到她面前。

“……谢了。”这鸽子的味道实在太馋人，玥兮也不顾其他，一把接过来直接下嘴。

良久，将最后一腿的肉啃完后，她将骨头扔进火堆子里，拍了拍手，突然想起泠羽闯进阁子的事，冷不丁问他一句：“你也被追了？”

“嗯。”

“为什么追你？”

她猜测八成是黛夷布下天罗地网所致，这么问只是为了引诱他说出关于他的底细。

泠羽回道：“他们认出我了。”

玥兮扶额：“……废话！”

他嘴边叼着一根细草，以臂做枕靠在草地上：“那你又为什么会被追债？”

玥兮一想到这个就来气，“还不是因为我——”

“长得像黛窈”还没说出口，旁边就有一道凉凉的目光扫了过来。

她脸色白了白，强作镇定：“……因为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泠羽静静地盯了她半晌。收回视线，他淡道：“是吗。”

玥兮不做声，为掩饰住心慌，她转过头背对着他，深吸一口气。心跳快得要跳出嗓子眼。吓死人也，差点露馅！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怎么不先好好回答她的话？

玥兮转而面向他：“你到底为什么被追？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要偷袭我？你到底从哪里来？”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泠羽只是无言地望着天空。

良久后，他又换了个躺的姿势，轻扔掉嘴里的草，只回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我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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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陇曦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