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曾对你讲述过,我的经历
我曾在此处栖息,伴着一百五十七条魂灵。
自那以后,锈色的月自天上坠下,
无数火焰。
在我发现他们变成尸体后,
我亦为他们而死。
如果你在此停留,
匍匐在地,给神圣以亲吻*
以我的名字,
离开这座孤悬的岛。
“这文字写的还挺煽情的,真的是南领地人写的么?”
拉穆特扶着那块石碑,脚踩着石台,听着卡沙念着石碑上的内容,俨然一副游客拍照的模样。他的口语还行,像这些碑文,完全是一窍不通,即使是听了卡沙念出来,也依然不明所以着。
“像是某种游客勿进的警告?”
卡沙摇了摇头,却并未透露更多的信息,只是看着那块描绘着山屾村图腾的界碑,看起来忧心忡忡,微微提起的双颊暗示着有极深的怒意在他的心里,但是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新月在天上,没有星星,赶到河谷的时候,已是夜晚。茂密的树丛逐渐褪去,山前的冲积扇平坦而广阔,虽然还看不见河流,但是标志性的两山已显露出轮廓。只不过夜里黑漆漆的,也看不分明。
“冲积扇上地形较为平坦,原先有着村落和祭坛。不过现在整个村子都废弃了。自村边缘绕过,沿着河流上溯,会有一段狭窄的通路,走到尽头,就到了山屾村的旧址过了山,才是新村,我们需要一路走到新的山屾村,才算安全。”
“废弃了?为什么?”拉穆特问出口来,才发现自己好像问的有些太多了。
神子并没有回答他的打算,用手指捻了捻发尾,又甩开,将背在背上的长剑取在了手中。
“休整得怎么样了。”
“特别好,长官!”
“那么,继续出发吧。”握着长剑的手指越握越紧,卡沙抿住了嘴唇,提了一口气壮胆,才拨开了树枝上垂下来的茎蔓,走入了河谷。
光芒在剑刃上流转了一下,不知道是神迹发生的前兆,或只是天上月光的反照。
夜里起风了,风没有定形,也没有轮廓,摇动的树丛将它的存在告知于人。
树丛又晃动了一下。
水声远远的响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嘈杂,虽然他们依然没有看到河流。
枯水期,河谷中大部分的河道都裸露着河床,春汛时的洪水一次一次将旧的河堤冲垮,改道,旧的河道错综的遍布在洪积扇上,自上游而来的泥沙砾石一层又一层地堆积在河床的底部,令道路坎坷难行。奇怪的是,往常的洪积扇中的植被会比周围更为茂盛,这座河谷却恰好相反,洪积扇上寸草不生,就连泥土也比寻常的颜色深些,黑色的大地罩着一层暗红的浮色,透露着诡异的气氛。
拉穆特按捺不住好奇心,他悄悄抓了一把泥土,抹开在手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太暗了,借着月光,那泥土竟是砖褐色的,还透着一股铁锈的腥味,某个恍惚的瞬间,拉穆特都差点以为自己的手心流出血来了,他后退了一步,连连甩手,将手上的泥土甩掉。
浮夸的动作引起了神子的注意,神子紧握着剑,转身便向他之前站立的地方劈砍去。拉穆特被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了几步,瘫在地上。
卡沙抬起头,四周看了看,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险情,只有拉穆特坐在地上,为了缓解尴尬地向他热情地挥了挥手。
神子脸色一黑,收了长剑,继续向前走。拉穆特也急忙跳了起来,追了上去,似乎是因为气氛太过诡异,他几乎是贴着神子走的,而神子的神经高度紧张着,并没有留意他。
“为什么这里光秃秃的,好瘆人啊,你们为什么不做点绿化啥的?”拉穆特随意聊着些什么,壮着胆子,“泥土还是红色的。”
“红色的泥土是七十五年前才开始出现的,原先这里也是森林,有很多鸽子。七十年前,人们在河谷上游的山间发现了矿产,才发现整座山的岩体都是这种颜色,随着矿藏的开采,河流将这种岩石的碎片搬运到下游,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的泥土。森林因为土壤的改变衰退了。”卡沙轻轻开口,声如呢喃。
“那这条河流岂不是也是红色的?简直是血管一样啊,好帅。”拉穆特应答着,“那人们是因为这个搬走的吗?”
神子再次缄默不言。
山前平原寂静地犹如定格在了某个时间点一样,借着月光,拉穆特看到一个模糊的村庄轮廓,围墙与高塔,让他下意识的将那个绵延的巨型影子认作村庄。高大的围墙几乎将整个村子包围,比现今村子的还要高,就好像之前驻扎的土圭村只是它的拟像和仿品。只有高塔比围墙更高,塔尖耸立,直指着月亮。
除了他和卡沙,整个平原看上去没有任何拥有生命的迹象,村庄坐落在峡谷之前,孤独地将他们凝望,就如同蹲坐在山丘上的死神,塔尖便是镰刀的尖端,下一秒就会将夜幕割破。
明明没有起风,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身后,河谷的边缘,层层的树丛却接连耸动了起来。
“你说的对,我们确实应该躲着那个村子走。”拉穆特感叹着,快步走到了卡沙身前,一边倒着走,一边双手插着兜,“我说,神子大人,咱们不至于这么紧张吧,我觉得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卡沙瞪了他一眼,持着剑,虚虚地挥了两下,想要将碍事的拉穆特撵走。
拉穆特连连躲了两下,重心一个不稳,摔倒在了地上。出乎意料的是,拉穆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很快便跳起来,无事地追上来,而是坐在了地上,目光呆呆地看着泥土。
在他停止说话后,河流的声音变得更加吵闹了,世界安静地令人不安。
卡沙持着剑四处戒备着,靠近了拉穆特,正要询问的时候,他的目光也被牵引着,落在了地上。拉穆特视线的交点处,落着散乱的五趾的足迹,很小,像是由婴儿的手掌留下的。
足迹很新,应是不久前留下的,落在暗色偏红的泥地上,清晰分明。
“有…”拉穆特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月亮在同一刻蒙上血色的阴影,哭声一般怪异的嚎叫声于河谷的边缘响起,一排又一排寒光闪闪的眼睛亮起,青色的,犹如磷火。
“自那以后,锈色的月自天上坠下,
无数的火焰。”
有人在念诵界碑上的诗句,那怪异的哭声久久不绝,河流的声音也越嘈杂,就像无数的泪水汇聚流淌的声音,在河谷中回荡着。那些眼睛近了,他们可以看到,黑色的轮廓,黑色的皮毛,竖起的尾巴…
狼群。
卡沙四下观望着,抬起圣剑,准备着,拉穆特也抽出了枪筒,上好了子弹,越来越多的狼走入视线里,数以百计的野狼,已经将二人包围。
涎水挂在它们的嘴边,流淌着融入到泥土里,似乎也是血色的,它们饥肠辘辘。
为首的几只狼伏低前身,弓起腰背,垂着的尾巴快速摇动,蓄足了力气,向着二人扑去。
拉穆特将手一抬,子弹出膛,击下了一头狼,狼的尸体落在地上,却未成想下一秒便又摇摆着狼头,站立了起来,致命的伤口里并没有流出血液,而只冒出黑色的雾气。
两三个回合后,拉穆特和卡沙已然落了下风,几乎已经背靠着背,无论怎么出招,都只能被动地防御着。
“神子,你那招呢?超级炫的那招呢,快用啊!”
射程已然不足,拉穆特只得用胳膊打走那些野狼。
“杀不死它们的,它们并不是狼!”
卡沙将剑放平,挥砍着,野狼却还是一只接着一只地扑上来。
“狼头狼尾巴,不是狼还是什么!!”脚腕的伤口在躲闪中再度撕裂,痛觉令拉穆特出现了片刻的空挡,又一头狼将身跳起,向他扑来,拉穆特顺势坐在地上,将枪口插入了野狼的口腔,按动了扳机。
“砰。”一声闷响响起,子弹在狼身里炸开,血雾弥漫,却并没有将狼杀死。那匹狼咬住枪管,挣扎着,令拉穆特无法将其拔出。另一匹狼又跃起来了,拉穆特闭上了眼睛。
在眼睛的余光中,一道亮银色闪电般地划过了视网膜。
他讶异地再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把手掌长短的银色的匕首,黑色的血雾在匕首的刀刃散去。
“埃列诺兹·谢礼卡?”
银色的眼睛望向他,人影站立在他的身前。
那个影子回身确认了一下他的状态,又将匕首转在手中,杀入了狼群。
“头狼在哪里?”埃列挥手砍去那些接连不断扑来的影子,一边寻找着头狼的痕迹一边做掩护。
那些扑过来的狼撞在他的刃口上,一阵又一阵的血雾炸开在他的身侧。那些倒下的狼再次站起,用发着寒光的眼睛看向他,简直是毛骨悚然。
格外尖锐的哭声一般的尖叫自身后响起,转眼间,一匹肌肉健硕的狼正向着卡沙与拉穆特所在的方向扑去,于是他一个箭步赶去,挡在了两人面前,将那头狼扑走,一人一狼在血色的土壤之上滚做一团。
那狼死咬着他的肩膀,旧伤被狼的牙齿撕裂,他则拔出那把银亮的匕首狠狠地割开那狼的喉管,又伸出手一拧,那狼头便被他拧了下来,丢在了一边。
回过神来的时候,埃列才发现右肩膀已然血肉模糊,白色的关节骨骼已经隐隐可见,他咬紧牙齿,想要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却发现自己一分力气也使不出了。
头狼消散,狼群也随之退去,他听到了其他两人的呼喊,他们来到了他的身边。
“去…村里的教堂。”他喃喃道,意识逐渐模糊,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出来了,正当他要强调一遍的时候,四周的一切都已变得漆黑,他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