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圆满本来想提议下馆子得了,但是想着自家妈妈兴趣之一是烹饪美食,快乐之一是看着闺女、丈夫大口吃饭,她正生气,还是不要剥夺她的快乐为好,便随口点了两道何秀红女士的拿手菜,又让路志坚也点了一道,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去买了肉,又专门绕到陈大娘的菜门市去买菜。
陈大娘又是要按照进货价收钱,又是要给抹零。
何秀红不高兴了,说道:“每次来买菜,你这位大姐都闹这一出,烦不烦?你卖别人多少就卖我多少,一分钱不能少!”
气势十足,嗓门洪亮,要不是身材又高又胖,掐腰站着有点像鲁迅笔下的“圆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上门吵架的。
陈大娘立时不敢再客气,有零有整地重新算过。
何秀红这才把掐腰的手放下,拿出钱包来数了钱。
小果子就躲在他奶奶的身后,虽然是怕人,但是看着凶巴巴的何秀红时,却并没有害怕,只是害羞,陈大娘提示他喊人,轻轻动了动嘴巴,就算是叫过了。
“这孩子,被我给惯坏了。”陈大娘干干笑了两下,替孩子解释了。
何秀红低头看他,表情就缓和下来,朝着孩子笑了下。
从菜门市出来,一家三口也没再开小卖部的门,绕了一圈回到家。
何秀红放下手中的菜,去空调口那里吹了两下,就感慨:“小果子那孩子太可怜了,都6岁了,瘦得跟个小鸡仔似的,啥都不会,吃饭还得喂。你说爷爷奶奶能跟着孩子一辈子吗?这个陈大娘,就是太糊涂,疼孩子也不能是这个疼法!”
何秀红说着又笑起来,“老路,我记得咱家大满五岁就会自己洗脸、洗头发、洗衣服,就能帮咱们烧火了,那会咱们蒸馒头大灶的火塘子多大啊,我老担心咱闺女坐不稳再摔进去。我记得有一回闺女想咱们做饭,结果把小洋锅给烧糊了,泡了好几天才洗干净。”
路志坚也是一脸的笑,说:“就是,咱们大满从小就懂事。”
何秀红:“大满小时候跟着咱们可是受了大罪,大暑天的跟着咱们在又闷又热的馒头房里,数九寒天、趟风冒雪就坐在三轮车上跟着咱们一起去送馒头。幸好咱现在生活条件好了!”
路圆满听着就笑,她爸妈缅怀往事时,不用去打扰,他们很快就能调整情绪,以称赞现在的好生活告终,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乐趣。
何秀红盛了半饭盒的红烧肉,盖上盖子,喊路圆满:“给陈大娘送去。”
路圆满搭上何秀红的肩膀,说:“行吧,陈大娘这下又要绞尽脑汁想着该给你还什么礼了。”
路圆满送东西回来,带回了空饭盒,还带回了一颗大白菜。
路圆满把大白菜在何秀红眼前晃了晃,说:“陈大娘非要给,我选了最便宜的。”
何秀红大眼一扫便说道:“这个季节正是大白菜贵的时候,得一两毛钱一斤,这颗怎么着也得个六七斤,小一块钱,也不少了,下次她再去咱们小卖部买东西,给她少算几块钱,别让她发现了,省得还来还去的烦人。”
何秀红女士这个人,矛盾得很,喜欢知恩图报的,却也不耐烦这样斤斤计较地你给我根葱,我还你头蒜,最烦别人夸她是好人,心眼好什么的。
路圆满跟在何秀红身后,帮着她端菜,端饭。
“看见小果子,我就想起你小时候,就是想让孩子吃点儿好的,就是这个陈大娘太别扭。你说吧,好心送人家东西,好心办坏事,反而给人家造成负担。”
“妈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咱们家帮他们够多了,当初钱都被小果子妈卷走了,要不是你免了他们三个月的房租,他们不光开不起菜门市,还得住大街去。”
“小果子他爸那会煎熬得没个人样子,上吊的心都有了,咱们有能力拉人,就拉人家一把,就是抬抬手的小事,不过就是三个月的租金而已,再说人家后来赚了钱也都还了,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路圆满就笑,她妈妈就是这样,帮助了别人,也从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自己想这么做,就做了,如此而已。
路圆满和路志坚陪着何秀红说说笑笑,又吃了一顿丰盛晚餐后,何秀红郁积的气全都消散了,眉头舒展开,脸上又是笑呵呵的了。
路圆满这时候才问:“妈,那边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何秀红哼了一声,“快中午那会儿,我刚做好饭,你姥就来电话了,说你姥爷心脏疼,让我回去看看。我倒是想到肯定是想把我骗回去,但又怕你姥爷真出事了,就决定还是去吧。”
路圆满从茶几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一包瓜子来撕开,碰碰何秀红的胳膊,“金鸽瓜子,专门给你拿的,我再去给你沏点茶水去。”
“行了,闺女!”何秀红睨她一眼,刚被激起来的一点气愤被路圆满给搅和散了,说:“这都快睡觉了,你让我喝茶水,想让我睁眼等天亮啊?”
路圆满嘻嘻笑,瞧着何秀红抓起一把瓜子熟练地嗑起来,便说道:“接着说,让你闺女我见识见识,他们这次想了什么借口从咱们身上捞钱?”
何秀红说:“你要不打扰我,我早就讲完了。”
路圆满做了个“请”的手势,“please go on,讲,讲。”
“我是半信半疑的,磨蹭着吃完了午饭才去,到了你姥家,你姥爷生龙活虎的,一顿吃了两碗大米饭,还跟我说姥爷刚刚犯了心脏病,差点送去医院抢救,真拿我当傻子了。”
路圆满:“他们不是一向都这样,有股子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瞧不起咱们是农村人,是种地的,没文化,家里又穷,觉得有咱们这门亲戚,拉低了他们的档次。”
路圆满说着嗤笑了一声,想到了当初何秀红女士得知了要建设西关村科技城的消息,破釜沉舟去找村委会批地、建房子,一向不低头的何秀红厚着脸皮跟她的父母,大哥、大姐借钱,这几人无一例外地拒绝了她,并且还有志一同地嘲笑、打击了她一番,说她自不量力,说她没文化没见识就老实当个本分的农民好了。
虽然没对何家这些所谓亲人报太大希望,但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是超出了预估。
何秀红将瓜子皮吐在纸篓里,“他们对咱家的钱可一点都不嫌弃!闺女你是没见,我一去,你姥、姥爷,你大舅,大舅妈,大姨、大姨夫,跟一群苍蝇似的盯上来,哎呦,七嘴八舌的,你是没看见那个嘴脸,啧啧。”
路志坚去饮水机给娘俩各接了杯温水,坐在旁边悄没声听两人说话。
路圆满说道:“我眼前有画面了,能想象得出来,妈你接着说。”
何秀红又嗑了几颗瓜子,说:“这不是改革嘛,你大舅那个厂子家属楼产权私有化了,就有人想卖房子。当年,你大舅从家属楼开建就开始惦记,可惜他不够资格,分不到,现在有人卖了,他就想买。一套60平米的房子人家开价20万,他就想买下来。”
路圆满“哼”了一声,“他想跟你要多少?”
何秀红又吐出一片瓜子皮,笑了一声,说:“22万,20万购房款,剩下2万装修、买家电。”
“呵,可真敢要,这是打算自己一分钱不出,空手套白狼。”
何家三代5口人蜗居在20平米左右的小两间里,那环境比路家河这个城中村还要脏乱差,路家河能安下水,弄化粪池,在自己家就能洗澡上厕所,可何家人却只能上胡同口上公厕,排队倒尿桶,也就因为挨着皇城根住,给了何家这几口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何秀红嗑瓜子极有技巧,扔了一个瓜子进嘴里,几秒钟就吐出瓜子壳来,比松鼠还快。这么大一会儿,垃圾桶里就堆了一层湿漉漉的瓜子皮。
“妈你别吐了,一会儿该脱水了。”
何秀红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说:“没事,你爸给我倒水了。”
路圆满斜她爸一眼,“你就惯着她吧,这样不卫生。”
没登路志坚说什么,何秀红白路圆满一眼,“还用你说,这样吐着过瘾,行了,我不吐了。”
路圆满:“妈你接着说,你是怎么骂他们的?”
路志坚笑呵呵地听着母女两个一搭一档地对话,他不爱说话,口才也不好,幸好路圆满随了她妈,伶牙俐齿,说话一句赶一句的,都能说在刀刃上,就是这两人聊天容易跑偏,聊着聊着就聊到一边去了,不过一会儿话题就能绕回来。
何秀红见父女两个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就有些得意:“首先我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这钱我不借,有钱我放到银行去吃利息我也不借,因为这钱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然后我就说,当初我用钱时,你们不光不借钱,还对我冷嘲热讽的,现在就舔着脸来跟我借钱了?傲气呢,脸皮呢?”
路圆满拍了巴掌:“说得好,怼死他们!”
何秀红在饺子胡同生活了十七八年,胡同大妈们那些骂人的话学个七七八八,来了路家河后,又深得乡下妇女们骂人的精髓。她要是放开了骂,荤的素的,能把人直接骂化喽。路圆满深知,就姥姥家那群窝里横的,论脸皮厚,脸长,不要脸比不过他们,可是要论骂架,何秀红女士能干他们一窝。
就是顾忌着又是爹妈又是大哥大姐的,骂他们就等于骂自己,有些脏字眼没法骂出口。
要是光不借钱这一桩,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何秀红和她娘家人的恩怨是一点点累积下来的,一点点地把心给浇凉,到如今不可调和。
何秀红改用手指头捏住瓜子,嗑开了用舌尖将瓜子仁捻出去后,再把瓜子皮捏出来扔掉,速度很快,发出颇有节奏感的“咔咔咔”声。
“你姥姥骂我不孝,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你姥爷摔了一个茶杯,捂住心口直骂我不孝,说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路圆满使劲儿撇嘴角,“这么多年了,咱都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他们还是这套老词,一点都不知道与时俱进。”
何秀红:“就是,你姥爷一抬手,我就知道他要摔杯子,赶紧躲一边去,摔就摔呗,又不是咱家的,摔了我还能听个响!”
路圆满:“嗯,就当提前过年了!大舅他们诉苦哭穷的戏码完了,老两口子大怒斥责这一套也演过了,下面该是何栋梁、黄静姝上了。”
路圆满刚说完,便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3号出租楼3楼的租户,之前路圆满去收房租时,说是老乡着急用钱,都给借走了,路圆满答应给他们宽限到月中发工资。那租户说是老乡提前把钱还了,他就赶紧过来把房租交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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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