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这两张纸的人怕是要失望了。”谢梓将纸上的问题扫了一遍,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语气颇显遗憾。
对方打的主意大概是自己和张衣阳曾在北疆或是北定有过交集。
又或者他们之间曾经提及这两个地方。
如此用心,大约是想要营造出北疆百姓只知“张将”不知“谢王”的假象,给张家扣上功高震主的帽子,惹帝王猜忌,欲除之而后快。
只是不知是为“权”还是为“仇”。
北疆羽令惹人垂涎,数代重权难免树敌。
可不管是什么怕都是要落空了,张家壮大至今日,皇帝若想猜忌也不会等着这几张纸起心思。
谢梓不知道她的父皇有没有猜忌过张衣阳的父亲,但她知道不论如何,张家在这一朝地位荣华可继。
只要慧妃在!
至于下一朝,她信张衣阳。
再往后,那就是身后事了,她犯不着操心。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女子将笔递到他手边。
久未开口的男子在谢梓提笔时突然开口道:“想清楚再写,小心对不上。”
态度倒是和先前无甚差别,只是这话怎么感觉带了几分提醒的意味。不过于谢梓而言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落笔未有丝毫停滞。
再次醒来时,谢梓整个脑袋更懵了。
大半天的时间,她被敲晕了两次。
“公子醒了,快去回禀。”
还在昏昏沉沉中感叹绑匪男子敲人手艺精湛的谢梓,此刻已经顾不得探究对方是如何把握角度和力度,才能在敲晕人的同时还不让对方肩颈疼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女子的脸,看装扮应该是侍女。
只是这布料,并非寻常人家。
难道张衣阳把她带回将军府了?
不可能!
自己一再提醒告诫,他当不会如此没有分寸。
“去催,人都醒了,太医还没到。”声音威严,带着薄怒。
谢梓瞳孔一张。
她怎会在谢基府中!
脚步声听着就要到床边了,没有时间让谢梓细想,理出头绪。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撑着就要下床。
“站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扶着。”
谢基进来时退到一旁的侍女赶忙上前,动作利落的将枕头侧立在谢梓身后,伸手就要扶她靠下去。
“邺王爷!”
声音诚惶诚恐,充斥着难以置信。刚靠下去的腰身一下子直了起来,就在谢基停在床边,与他照面的那一刻。手作势就要掀开被子,但在谢基伸手虚按时就势停了动作。
就着姿势潦草行礼,“草民拜见王爷,礼数不周,在此谢罪。”
“繁文缛节而已,不必在意。”谢基摆了摆手,一脸和善体恤。下一刻,却又带上了严肃,“不过失言倒是真的。”
谢梓很清楚他的意思,但初醒的迷糊迟钝还是要到位,带着不明所以的惶恐,“还请王爷...”
话音一顿,恍然大悟,“是学生失言了,见过老师。”
“这才对嘛。”谢基的脸上重新带上了笑意。
颇有几分喜怒无常的意思。
“不知学生如何有幸,能到得了王府?”
“是我求王爷让你入府的。”
谢梓这才注意到谢基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是惠信。
她暗恼自己顾头不顾脚,一心惦记着在谢基面前演好‘辰泽’,却完全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不过此刻她也没空让自己长记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个人自然不会安什么好心,还是得小心应付,“多谢惠兄。”
惠信并未看向谢梓,只是朝着谢基哈了哈腰,“多亏王爷体恤。”
“老师大恩,学生定然铭记五内。”谢梓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是坐着的,不然她还真怕自己的腰不够软,露了马脚。
“只是不知辰兄为何会晕在陋巷无人处?”
竟把自己扔在街上了!
谢梓以为那两人会把她留在那间屋子。毕竟四面围墙更隐蔽,不易被发现,能拖延不少时间。这是不是说明,那两人有恃无恐,自信自己不会被发现,又或者是根本不怕被发现。
谢梓看了一眼已经在一旁落座,正低头品茶的谢基,心中明白,该她交代了。
“离开入仕园回望月折桂的路上被人打晕,醒来时被吊在一间屋子,问了些问题,就又被打晕了。”谢梓言简意赅,“至于后来如何到的陋巷,就不清楚了。”
“竟会有绑匪这么好心,牺牲自己脱身的时间。”
“惠公子若是不信,尽可去调查。”
“你!”惠信往前迈了半步。
谢梓抬眼看回去,虽然因为坐着平白低了半截,气势却丝毫不弱。
“都问了些什么?”
在谢梓和惠信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中,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过于淡然,却像一根针,让紧张的氛围顷刻间消散。
“学生坐的有些累,不知可否站起来回话。”
“太医还没到吗?”谢基没有接他的话,只问了一句。
屋门口传来回话:府门未有通报。
“学生只是被敲了两记手刀,吊了一会,没受皮肉之苦,就不必劳烦太医了。”
“既如此,收拾一下,到前厅回话。”谢基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离开了屋子。
惠信望了她一眼,也跟了过去。
“都出去候着。”走到门口时,谢基又吩咐了一句,候在一旁的侍女跟着走了出去,“等会把人带过来。”
谢梓没有磨蹭,下床把衣衫捋平整后就出了屋子。
不过等她被引到前厅时,发现太医已经坐在堂上喝茶了。
是陆仁。
“学生见过老师,再次拜谢老师搭救之恩。”谢梓双手举于胸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辰泽来了,坐吧。”
左右下手的首位都已经坐了人。
陆仁在左,惠信在右。
“谢老师赏坐。”谢梓看了眼惠信,挪开脚,朝相反的方向迈开步子,在左下手第二个位置落了坐。
“说说吧。”
谢梓屁股刚挨到椅面,谢基就开口了。方曲下去的膝盖只好又直起来。
谢基摆了摆手,“坐着说。”
谢梓只得让膝盖再次打弯,“学生及双亲的户籍信息,从姓名、年龄到居处、营生,事无巨细。”
原以为她说完后,惠信会插话,扮好马前卒的角色。
没想到,对方却出奇的安分,甚至连一丝眼神都没分到她这边。
“这倒是有意思。”声音带着几分揶揄,分辨不出谢基的真实情绪。
“学生也觉得奇怪。”
“如何答的?”
“据实相告,无一字欺瞒。”
“你倒是识时务。也是,身体孱弱,家中娇养,不想受皮肉之苦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读了那么多书,还不懂‘周旋’二字,难免有蹉跎光阴之嫌。”
今天也不知着了什么道,一个两个的都来跟她论心。谢梓不清楚谢基是否知道皇帝的计划,但她倾向于对方对她的底细一清二楚。想到自己为有朝一日所做的打算,此刻谢梓愿意陪他演这场戏。
“学生斗胆,请老师容学生自白一二。”
谢基没说话,谢梓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毕竟既然把她弄到王府,肯定是有想从她身上知道的事。
宫墙皇城之中,从来不存在无事献殷勤的菩萨。
能饶人安安稳稳的走一段平坦路都是发慈悲。处处陷阱,事事设计,才是被困在那四面围墙里的生存之道。
小时候,谢梓觉得她的母后生活的明亮坦荡、性情飞扬。
是她长大后想成为的人。
后来,失去母亲的那些年,越长大谢梓越觉得,是不是就是因为她的母后与宫城的格格不入,才使她早早离开了自己和相顾。
“学生家世清白,年至十五,从未有过任何逾距失礼的行径,并无任何不可对人言之处,包括入了开阳城的所见所闻,有问必有答,皆可呈于人前。”
在提到开阳时,谢基的情绪似乎有一瞬间的起伏。但谢梓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尚做不到通过肢体和半张脸的表情准确判断一个人的情绪变化。
“你在开阳城里都有些什么见闻,值得专门把你绑去说道,本王也有些好奇了。”
语气与先前一般无二,带着揶揄。
“大约与张家公子有关?”谢梓带着猜测的语气开口回话。
“说说。”
看来北疆羽令的吸引力还真是不小。
“大抵就是问...”
“没让你说这些。”
谢梓的话被打断,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又合上了。
“说说你猜测的出处。”
竟是这个,难道她猜错了,谢基对张家并无兴趣,没有觊觎北疆羽令的心思。
“学生入开阳至今,加上今日开科宴上的盛璟,总共识得三人,而对方在问及入城这几日的见闻时,与张家少爷有关的最多,是以...”
谢梓的话再次被打断,有下人来报,王府门口有一位自称“玉锦”的学子求见。
“是以,你猜测此番被绑是受将军府公子连累,受的无妄之灾。”
这话让谢梓不太舒服,可非要说不对,似乎又没什么不对。
“学生玉锦见过老师。”
“此时求见,所为何事?”
“辰泽今日离开入仕园后一直未回望月折桂,学生出门寻找时听街上人议论,王爷仁善,自街边搭救了一名晕倒的学子,所以上门求见。”
“街头议论?”
“邺王府的马车,开阳城里应该无人不识。”
“既如此,辰泽,本王就不留你了。”
竟如此轻松就放她出府,就像今天真的只是碰巧顺手救了她,没有任何旁的目的。
谢梓在玉锦进来时就起身站到了对方身侧,此刻闻言,躬身对上位的人又行了一礼,“老师今日大恩,学生他日必当竭力回报。”
“那辰泽可要牢记今日之言。”
本来就是个客套的场面话,辰泽就是个穷乡僻壤出来的穷书生,谈什么回报手握大权、位居高位的王爷,说出去怕都会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却被谢基回的煞有其事,让谢梓越发笃定对方知晓自己是谁。可即便今日她以承泽之身站在这里,也当不起谢基这句话。
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