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过楼梯拐角,谢梓就看到玉锦在她门前来回踱步,手里握着一个卷轴。
对方一看见她,还不等走近,就抱怨道,“你总算回来了,叫我好等。”
她去馥郁厅,来回不足三刻,怕是腿都没站稳吧,好意思说好等,不过谢梓也懒得戳穿他。
先前她同玉锦说过,这几日想专心读书,让对方无要事别打扰她。几日不见人影了,突然出现,还表现的如此急切,想来只能是为了一件事。
刚近了些,谢梓就不自觉的皱了皱鼻子,“怎么一股药味?”
都说药香,她对这个味道却不怎么喜欢。
“鼻子要不要这么灵啊!”玉锦将衣袖撩起,凑过去什么都没有闻到,“不过这不重要,我找你有要事,先进屋。”
谢梓将门一挡,看了眼已经把腿抬起来的人,淡淡说道,“回去换件衣服。”
这几日相处下来,玉锦也算对谢梓的行事摸到了几分,知今日这衣服不换定然是进不了门的,也不磨蹭,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留下一句“你先熟悉熟悉”就回了自个屋。
卷轴里裱的是一名女子的肖像,白帷遮面,只露出一双眉眼,头发没有繁复的造型花饰,只简单的用发簪高高竖起,与考校女子的装扮一般无二。
想来便是玉锦钟情之人。画工不错,不知是何人执笔。
“入住那日,可曾见过?”
那日所见不过两人,不难回忆,谢梓笃定道,“未曾。”
玉锦似乎早有预料,神色之间未见失望。
谢梓将卷轴合起,交予玉锦,“看来到我履诺之时了。”
玉锦将画重新打开,递到谢梓面前,“现在需要你记住这张脸。”
谢梓没有接,在额角点了点,“已经在这里了。”
但玉锦依旧保持着手上的动作,态度很坚持。
见状,谢梓知道对方没有信她。
也是,先前小打小闹,到底都是旁的闲事,现在才是玉锦找上自己的正局,多谨慎都不为过。不过她依然没有接,而是起身去了书桌那边。
玉锦没有阻拦,也未曾说什么,举着的画卷被小心的放在了桌上,但并未合起。
不过一刻,谢梓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幅墨迹还未干透的画。
“看你这架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吧。”玉锦将桌上的画往旁边挪了挪,将谢梓新作的放在旁边,仔细比对,似乎一毫一发的谬误都不能发生。
“家父是个迂腐的人。”说着,比了一个射箭的动作,“你别看我这力气拉不开大弓,但准头可是相当不错。”
“艺多不压身,这不就用上了。”玉锦对的仔细,确实分毫不差。
“你这话说的,好似他知道我会遇到你一样。”
“预言未知可是奇能,要真是如此就好了。我直接去求你父亲多省事,何苦用这种笨办法在这里苦哈哈的找人。”
玉锦将卷轴收起,开始说后面的计划。
确实是笨办法,其实还是通过参加考核找人,不过这让谢梓再次见识到了这家客栈的与众不同。
无论春闱还是秋试,在开科三日前,朝廷都会在入仕园里组织一场流水宴,称“开科宴”。
而在开科宴三日前,望月折桂则会举行一场类似闯关的比赛,参加没有门槛,不拘是否住在这里,凡是科考学子均可。
文试称“九层”,武试称“九道”。
随着望月折桂在学子中的声名越来越好,这“九层九道”的比赛自然也受到了追捧,甚至有了“小试”之称。
“九层九道”卯正启酉正终,进行六个时辰。
这一日望月折桂不对外开,所有人力都会被投入到这场盛会。玉锦自觉这是他找人的最佳时机,只是他一人分身乏术,难以兼顾。
真正见到所谓的“九层九道”时,谢梓又惊讶了一次。
昨日晨起锻炼时还与往常一般无二演武场,此刻已不复先前的样子。
九层阁楼拔地而起,雕梁画栋,四周悬挂的帷幔随着清风荡起微波,阁楼内的情形若隐若现。
九道以演武场擂台为起点,向院子的另一边延伸而去,分为九节,木墙高高竖起,从那墙面上镂空的“武”字或许能窥探一二里面的情景。
“九层”登高,在学问上求无止境。
“九道”向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谢梓见过许多恢弘庄严、美轮美奂的建筑,眼前所见与醴泉东殿相比,云泥之别亦不为过。
但这只是一家客栈而已,万丈高楼平地起竟也完能成在一朝一暮之间。
随着一声浑厚的钟声响起,玉锦语气热切道,“第一轮要开始了,我先带你过去。”
“不必,就这么大点地方,你指给我就行。”
见此玉锦也没再客套,九层九道的入口不在一个方向,他也得快些过去才行,“凡眉眼相似者,不论几分,都可,我自会想办法核实。”
这会谢梓没有嫌他啰嗦,郑重点头应下,也算是给对方一个定心丸,“你专心九道。”
第一层的题目意料之中的简单,与入住第一重一脉相承,谢梓将自己写好的内容递给桌子旁边的考官,“可以四处看看吗?”
谢梓把声音压的很低,身子往前倾了倾。
“可以,但不能离开这一层,不能喧哗吵闹。”
内里比在外看时感觉更大,其中布置却雕梁画栋外观大相径庭,只能用空空如也形容。除了一张一张摆放有序的一人桌椅及之上的笔墨纸砚,就只余四面围墙帘幔和登高的楼梯。
观察任务进展顺利,结果却不理想,四十一人,无一相似。
结束后场上的学子大都没有挪动地方,不约而同的选择坐在原处修整,想来后面不会容易,谢梓回到位置坐好,也打算养养精神。
可思绪还没来得及回拢,就听到了桌子被手指关节叩响的声音。因每张桌子距离很近,是以声音虽然环绕在耳,谢梓也没有睁眼。
“辰公子。”
谢梓心口一跳,怎么会听见张衣阳那厮的声音!
听错了吧!
这里是“九层”,又不是谁都是玉锦。
但只一个袖摆,不需抬头,谢梓便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这件外衫她见过,张扬外放的红色,暗纹也是一样的颜色,只是更沉一些。张衣阳第一次穿时跟她抱怨过,说不喜欢如此鲜艳的颜色,跟自己一点也不搭。
调整好表情后,谢梓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张公子怎么在这里?”
她是真的好奇,要知道张衣阳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人生抱负就是驰骋沙场、守卫疆土,护一方安宁,对治学布道的文官之职没有半点兴趣。
这个人在北疆的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前几日我携文章到望月折桂讨教,却不想连辰公子的面都没有见到。”
张衣阳确如他自小巷离去前所言,第二日午后就到了客栈,只是玉锦带话过去时,她正忙着翻看‘辰泽’那一摞关引,无暇顾及,便让玉锦自己招来的人自己打发走。
两人具体如何说的,谢梓并不清楚,玉锦回来时手上多了篇文章,说是张衣阳托她指正一二。
她当然没有客气,忙完手头的事后,字斟句酌的拜读了文章,落了满纸红批。
谢梓余光瞥了瞥四周投来的各种不明意味的目光,大约心里都在想: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子竟能得北将府青眼。
又羡慕又不屑。
她心中不由深叹一声,暗自咳了咳,端好清高的架子,挺直腰背道,“我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张公子不像死缠烂打之人啊。”
“如此着急撇清关系,辰公子倒是不走寻常路。”
“折煞在下了,在场的人大约没有不想和京中权贵搭上关系,以期科举之路甚至是以后的仕途平坦顺遂的,只是人各有志,行军打仗非我所长。”
话外之音不言而喻:道不同不相与谋。
“辰公子谦虚,军中也需运筹帷幄。”
“行军途中不免险阻,在下身子骨弱,怕是受不住,若是再拖慢了行程,延误了战机,那可就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了。”
听到这里,张衣阳没忍住笑了,如此推脱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人各有志,确实不可勉强,只是有些事情恐怕非你用三言两语可以扭转。”
“旁人如何想是旁人的事,与我何干。”着实不想再被一众人盯着瞧,谢梓出言赶人,“在下想要休息片刻为下一层做准备,还劳烦张公子...”
“我此来便是为了下一层。”
谢梓的话成功的被噎在了嗓子里,所以前面扯这么多都是闲的?
事实证明,还真不是!
“不知后面几层可否与我组队?辰公子为人磊落笃定,不受旁人看法所扰,想来是不会拒绝我的。”
两句话一出,谢梓就知道自己被张衣阳拿话套了。
可他怕是打错算盘了,几句话而已,还左右不了她。
“所有人回到位置。”不等谢梓开口,有声音骤然响起,回荡在整个一层,方才离场的考官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众人桌上都多了一块木牌。
“木牌上就是各位的名次,请四九之数后面的人即刻离开。”
谢梓面前的木牌上写的是“二”。
她看了一眼便将木牌捏进了手里,数三以内都属意料之中。
木牌在指间摩挲,指尖感受到凹凸不平,谢梓将木牌翻了个,另一面篆刻着“九层”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