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传 第1章 第 1 章

水波粼粼，像翠玉上洒了金屑。

座座矮山星罗棋布地陈着。在这靠近太阳的地方，山草树木都长得茂盛，随着那呼啸而过的身影摇晃起来，变成碧绿模糊的一团。

郑杙脚下的剑轻碰水面，溅起点点白水花。

他行得急，在山间左穿右突，心里想着将赴的约会。“糟糕糟糕，这就迟了，他们定是都到了。程云那小子，又不知要如何恼我。”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将他的袍子也鼓起来。郑杙想着那张脸生气的样子，把那御剑诀又念得快了些。

终于到得山尽处，只余水面宽阔无边，一座府邸悬于水上，门楣牌匾书“河神府”。门旁有一嶙峋怪石，写着“水源头”三字。郑杙在门前跳下剑来，向里跑去，还未进二门，便听到了喧闹之声。

“...直教人生死相许。这是凡间的词句，定合着几分凡间的道理。”

“我却不信。”郑杙听到了游奕灵官的声音。

“你成日在天上游荡，懂什么凡间的事？”九曜星君的粗嗓子，寻常说话也像晴日霹雷。

“背得几首凡间的诗，也未必就懂凡间的事。你我口说无凭，不如来试试。”

“好好好，试上一试。”众人附和着，围在堂中。郑杙进了厅，绕着人群走了几步，突被人拍了肩膀，吓得几乎跳起来。

“你又迟了。”白衣摇扇的少年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便是游奕灵官了。

“今日秋光甚好，去了草木仙那里。他一时要我尝他的新茶，一时又非要我奏笛来听...”

“好了好了。”游奕拦住他的话，看了看后堂：“今日算你行运。小魔王还没到呢。”

郑杙舒了口气：“你们在做什么？”

“在打赌。”

“赌什么？”

“赌这些凡人，会不会为了别人，扔了自己的性命。”

“这怎么可能？”郑杙吃惊地看着他：“凡人的性命原就易逝，死又不能复生，怎会有轻易丢开的道理？”

游奕摇着扇子：“我也不信，不过凑趣，随他们试上一试。”

郑杙皱着眉头，嘴里只嘟囔：“怎么可能呢，如何可能。”

游奕看他那认真苦想的样子，笑了笑：“若说不可能，倒也并非绝对。你做久了神仙，怕是忘了‘仙凡有别’。仙人无欲无求无牵无挂，自然也没有凡人身上那扯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什么东西？”

游奕拉着他挤到凡尘镜前，拿扇子一指：“情。”

镜面中有一对男女，在田间野桥上相伴而坐。

“宝成哥，我昨日又去了文武庙。”

“还叫什么宝成哥？”那男子侧过头去，笑吟吟地看她。

女子面上泛红，将头埋在男人肩上：“是了...该叫...该叫夫君。我一时不惯。”

二人语态缠绵，显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凡尘镜旁众仙看得面红心跳，却又舍不得挪开视线。

那男子又说：“去文武庙做什么，莫非是去还愿？谢那文武二帝替你寻到了如意郎君？”

女子道：“你我自小相识，如今又做了夫妻，自是上天庇佑的缘分。还愿答谢的事，自有母亲料理。我昨日是...是去供了一尊塔香。”

“还要向帝君求些什么？莫非是求你我早日为王家添丁？”

“你休要乱讲。”那女子红着脸娇笑道：“我只求...只求这一世，你我二人情比金坚，无波无澜。”

那男子搂住她肩：“定要如此。莫说无波无澜，便是有旦夕祸福，我也绝不让你为难，定要护你周全。”

“宝成哥。”那女子眼泪莹莹。二人依偎在一起，说不尽的缠绵之意。

“确是一对爱侣。”游奕点点头。

“着。”九曜星君捏起手诀，向镜中一点，桥头便化出个黑色的身影。

那兽四脚尖耳，垂着黑色的粗尾，是只正值壮年的雄狼，沿着桥面向二人缓缓走去。

女子原本靠在男子身上，听到身后异声，回头一望，大惊失色。那男人也回过神来，立时将那女子拉到身后护住，捡起旁边的油伞束在手中，与狼对峙相望。

“宝成哥。”那女子拉着他的袖子，不住颤抖。

“别怕，别出声。”狼不住向前逼近。男人直盯着雄狼，将女子往身后拨了拨，用身子紧紧护住。若是那狼扑上来，男子恐怕立时没命。

“我说什么来着，情爱这东西，便可让人舍生忘死。”九曜星君得意地笑了两声。

“这话怕是早了些。”游奕摇了摇扇子。

郑杙屏息看着镜中，那狼对着二人，压低身子，唇边翻起，尖牙中不住喷出咆哮气息，怕是立时就要扑上来了。他心中也不知该期待什么，不觉拉住了游奕的袖子。

“这么紧张做什么，横竖咬不到你。”游奕笑着看他。

“这男子若是以身挡狼，还可拖得一时半刻，让那女子逃命。只不过...”

“什么？”

“怕是舍不得。”郑杙摇了摇头：“换作是我，便是舍不得。”

“你这话说得倒是实在。”

二人又看向镜中，只见那狼迫得更近。

“宝成哥，我们来世，还要再做夫妻。”女子满面泪光，又惊又怕，想是已经决意一同赴死。

男子一手执伞，一手拉着身后的女子，唇齿紧闭，面目沉肃，只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狼。

郑杙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忽听得众人和女子齐齐惊呼之声，又忙向镜中看去，只见那男子一阵急跑，连滚带爬，不见了踪影。女子却纵身一扑，扑向了狼口。

“她是舍身求死？”郑杙一惊，难道自己竟是想错了，竟是小瞧了这些凡人？

游奕叹息着摇头：“不是。”

九曜星君也叹了口气：“是被那男人扔出来的。”

她原本躲在男人身后，心中无半点防备，被那男子捉住手一抛，立时就扑了出去。

郑杙看向镜中，幻化出来的黑狼已经不见。女子跪在地上惊魂未定，虽无性命之忧，心中所受震动恐怕终生难解了。

“看来那些凡间文人，不过惯常在捏词造句上下功夫。什么情啊爱的，都是虚言罢了。”游奕摇了摇扇子，虽然赢了赌，却面有不快，垂着头若有所思。

“难道就没有办法？我真是不愿信。”

九曜星君一边嘟囔着，一边从腰间解下随身配着的星石，向空中一抛。厅中顿时流光溢彩，算是给众人提兴，也赔了赌资。

“蠢材，蠢材。男女之情如晨露秋霜。转瞬即逝的东西，怎让人舍得丢了性命。”

郑杙听得话音，回头一看，有人从后堂摇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