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月有归人 第2章 旧疾

也只有见多识广的老尚宫才瞧出这里的不对劲来。于是陛下让陆侯去查，查来查去，来路干干净净，一点问题也没有。

这反而更有问题了。陛下自然不可能让她入后宫。皇后设计让宫中两位妃嫔为这个女子闹了一场，随后以后宫不宁为由趁机将她发落至特院。

章宁回想着刚才审的那个婆子，原本是琉璃身边服侍的妈妈，从江南跟到京城。可前几日却暗中对琉璃下了毒。

“她中的毒，钟先生可查出来了吗？”他问道。

钟秋迟摇摇头，“那毒十分蹊跷。按照原本的剂量来说，并不会致命。只是为何阿璃会昏迷不醒，以及醒来后失忆，都未可知。”

“她，失忆了？她告诉你的？”章宁好奇地问道。

“对啊。”

章宁撇撇嘴，“你就这般信她？万一她是故意这般说，想利用你呢？你知道的，陛下并不打算留她太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悄悄处理了。”

钟秋迟猛地顿住脚，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抬头看着章宁，“我信阿璃，她绝不会骗我。你，有没有办法保住她？”

章宁叹了口气，“她是越国来的细作。我有什么理由保她？我跟你一样刚回京，你以为我在陛下那里很能说上话吗？”

他思忖片刻，“你还不如等成亲后去求陆侯，他才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刚刚看守在院子里的吴大娘其实也是他的手下。”

“当真？”钟秋迟两眼放光。

章宁摇摇头，“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听说陆重明这个人，颇有城府，最不喜别人干涉他的事。若是刚成亲你就去求他办事，搞不好他心里会有芥蒂。何必为了这个女子伤了你们夫妻感情。”

“那我还是得试试。”

“唉，你还是那般固执。作为朋友，我劝你一句。这事最好一步一步来，你可以先让陆侯先别对她动手，把时间拖延下来，再缓缓计之。”

章宁想了想，继续说，“我还要再劝你。就算她现在失忆了，可有朝一日若是恢复了记忆。她还是那个越国细作。”

钟秋迟不说话，默默的走着，快走到门口，才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

又一日，章宁提审钱婆子。直到晚上才完毕。

刚从地牢里出来，便看见吴大娘蹑手蹑脚从前面走过去。

章宁轻声叫住她，“怎么了？”

吴大娘恭敬答道，“回世子。我刚才发现琉璃想偷偷溜出特院，于是就在后面跟着她，瞧她究竟想做什么。”

章宁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抹玉红色的衣角在墙头一闪，便消失不见。

他心里轻笑一声，对吴大娘道：“特院层层防卫，想来她也出不去。我去看看吧，你先去忙你的。”

吴大娘应了一声，便悄然退下了。

章宁轻手轻脚跟了上去，只见阿璃小心翼翼在前方躲过两层护卫，来到了小竹林处，抬头张望墙头，准备爬上去。

特院是专门关押特殊犯人的，守卫有明有暗。能来到小竹林，便是躲过了五层的护卫。章宁心中冷笑，这般身手和警觉，可不像是失忆之人。

他看清了阿璃的路线，便从另一处悄悄围了过去。

阿璃躲在小竹林，一颗心砰砰直跳。这里的护卫也太多了，想溜出去还挺麻烦。她大喘气冷静下来，仔细打量着这面墙。也不知翻过去后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她施展轻功，脚尖在墙面轻轻一点，借着巧劲翻过墙头，如轻燕般落地无声。落地便迅速隐藏进旁边的黑暗里。

正朝外观察着，忽听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姑娘虽失忆了，可这等身手却并没有忘。”

阿璃心中一惊，退开两三步，反手便向那人袭去。

那人轻轻躲开，伸手拆掉她的招数。

阿璃定住仔细一看，这人原是秋迟的朋友，章宁。

“是你呀！”阿璃惊喜道。

章宁不说话，默默地看着她。

阿璃小声对他说，“你能不能帮我出去？”

章宁闻言颇为意外，她竟想让自己带她出去，“你，要出去做什么？”

阿璃道：“我想出去买东西。”

“特院里一应俱全，你缺什么跟吴大娘说便是。”

阿璃摇摇头，“我是要买来送给秋迟的。她要成亲了，我要送贺礼。”

“送给她？”章宁哭笑不得，人家是侯爷夫人，要什么没有。可转念想到钟秋迟对她颇为上心，两人的友情可见不一般。

他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买？你有钱吗？”关在特院里的人，不仅没有钱，甚至没什么自己的物品。

阿璃羞愧得摇摇头，“我没有钱。”

章宁挑了挑眉，看着她不说话。

“但是我有这个。”阿璃兴冲冲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这个可以换钱。”

章宁低头一看，阿璃手里拿着的东西十分精美，浑身白银，上面还装饰着宝石。“你这个东西看起来倒是很值钱。”

“是吧，能换多少钱？”阿璃兴奋地问他。

“大概二十两银子吧。”章宁漫不经心道，“可是你出不去的，外面还有重重守卫。更何况现在已经宵禁，你就算出去了也找不到地方换银子，更买不到东西。”

“啊，”阿璃满脸的失望。

片刻，她又抬起头看着章宁，“那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换银子？”

章宁点了点头，“可以。”

阿璃高兴地将东西递给他。

章宁接过来一看，原来这是一把造型别致的匕首。浑身做成了一只小兽的样子，兽头是手柄，兽身是刀身。佩戴在身上可做装饰。他轻轻抽开看，这把匕首里面也做得很精致，刀刃并未开封。

“咦，刀身上有字。”他指给阿璃看，“留，恋。”

“看来这多半是谁送给你的。”章宁语气揶揄，“是恋不是念。看来是你的情郎送你的。”

“你胡说！”阿璃轻轻急红了脸，“我哪有什么情郎。”

章宁似笑非笑，没有说话，继续查看匕首。他摸了摸兽头，感觉到有些松动，拿近细细一看，似乎有什么机关。他轻轻用手指按了按小兽的头和眼睛，突然小兽就张开了嘴。

“呀，这里还有个机关。”阿璃惊喜道，“是不是能卖更多钱了？”

章宁没回答她，将匕首翻来覆去仔细看，“这个嘴里，应该是放过什么东西吧。”

阿璃细细思索，“好像是，放过什么药丸。”

“药丸？”章宁拿起来轻轻一嗅，一股奇怪的香味便深入鼻腔，“是有个什么味道。”

那股香味却并没有在鼻腔中散去，而是顺着上去钻入了脑髓中，侵入他的记忆深处。

尘封了十余年的记忆。忽如洪水来袭，章宁瞬间痛苦地跌倒在地，浑身瑟瑟发抖，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插入发髻中，仿佛想将那股香味拽出来。

阿璃见状，吓了好大一跳，不由自主便去抱住他，“你怎么了？”

章宁口中呜咽说不出话。

阿璃转身便想叫人，却被章宁死死拉住，“别，别喊人。去，去找，秋，秋迟。”

*

等到章宁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浑身上下还残留着剧烈疼痛遗留的酸胀感。他环顾四周，看见钟秋迟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着了。

“秋迟。”他轻声开口，声音沙哑。

钟秋迟并未深睡，听到动静就醒了。“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章宁示意要喝水，钟秋迟连忙倒了一杯给他喝下。

“我原以为这毒永远不会发作了。”他自嘲道。

钟秋迟皱着眉头看着他，“怎么回事？”

章宁缓缓记起昨晚的事，“就是那个琉璃。她的匕首？”

“她的匕首？”钟秋迟疑惑道，她从怀里掏出一物，正是阿璃的匕首，“你说的是这个？”

章宁点点头，艰难开口，“你拿远一点。”

钟秋迟见状，便将匕首放进医药箱子里，拿到窗户底下放着。

章宁长吁一口气，“麻烦你将匕首带给钟先生。那手柄的位置有机关，兽嘴里曾经放过药丸，还残留有气味。就是那气味，引出了我身上的旧疾。”

“这是阿璃的匕首，怎么会？”钟秋迟惊异不已。

“我也不知道原因。对了，她人呢？”章宁四下张望。

钟秋迟道：“她被关在小院里。当你发作时，她去找吴大娘来叫我。吴大娘等人发现你时，她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打晕了你。倒是不曾说出你发病的事。”

章宁心下稍安，回想起昨晚的事情，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嘲笑，“你说她是真的失忆了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她身手不凡，而且心思缜密。这么容易就扯谎，我可来不及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我发病的事。”

钟秋迟闻言极为不爽，用木板重重的打了一下他的手臂，“人家明明救了你，宁愿被关起来也不愿出卖你。你还这么编排她。真是白眼狼。”

章宁摸了摸被打痛的手，龇牙咧嘴，“你呀，还是提防着她比较好。”他想了一想，又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两锭金子递给钟秋迟，“这钱你拿去给她。就算是我买匕首的钱。”

“买匕首？”钟秋迟接过金子大惑不解。

“你别管，给她就是了。”章宁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她，并不打算告诉钟秋迟，阿璃想用匕首换钱给她买礼物的事。

*

小院里，阿璃瑟瑟发抖抱着腿坐在床上，一旁是凶神恶煞的吴大娘，押着刚受了刑的小涟。

“小涟，特院养着你可不是吃白饭的。姑娘好端端在屋子里，怎么就溜到小竹林去了。你不知道姑娘之前中了毒，现在好不容易醒了，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甚至还出手伤了世子。若是宫中怪罪下来，谁担待的起？”吴大娘声色俱厉，极为凶悍。

小涟跌坐在地上，小脸惨白，连哭都不敢哭，死死憋着，“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阿璃看着小涟身上的伤，惊惧极了，瞧见小涟声音越来越弱，忍不住小声道：“吴妈妈，求你别责罚小涟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偷偷跑出去。”

吴大娘并不为所动，仍然指着小涟骂。阿璃不知道的是，小涟并不是真的受了刑，都是做戏给她看，为的就是震慑住她。

骂人的间隙，吴大娘瞥了几眼，发现阿璃成功被吓到，心里有些得意。自从琉璃到了这个小院，她就受陆侯的指令监视她。

原本以为这样一个细作，又是走江南总督的路子来的，必定是有些能耐的，指不定背后还牵扯着庞大的关系网。

谁知琉璃自从来了特院后，终日消沉，只有钟太医的女儿来了能引起她的兴趣。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细作，从来都没发现有任何人来联络。她好像成为了一枚弃子，被幕后之人遗忘了。

就在陆侯都要怀疑琉璃到底是不是细作的时候，钱婆子给她下了毒。一下子令事件变得扑朔迷离。

吴大娘并没有权限参与对钱婆子的审问，也不知道结果。她只是听命于侯爷，好好看着琉璃，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自她醒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与之前大不一样。钟小姐说她是失忆了，记不得从前的事。这点也颇为奇怪，连钟太医也说不出原因。

在失忆这一点上，吴大娘倒是相信她是真的不记得了。中毒昏迷前的那个琉璃，嚣张跋扈，非常不满意被安排到特院，终日在小院里骂人。现在这个可爱多了，判若两人。

阿璃扑过来，抱住吴大娘的腿，“吴妈妈，你打我吧。别怪小涟了。”

吴大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扶起来，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姑娘说哪里话。您在屋子里好好休息吧，小涟在这里伺候。”

她又凶了几句小涟，这才慢慢离开。

阿璃赶紧把小涟扶到榻上坐好，然后翻箱倒柜去找药，“哎呀，这里什么药都没有，怎么办？”

小涟见她忙活，急着说，“姑娘，奴婢不打紧。”

“那怎么行！”阿璃走回她的身边，“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找吴大娘拿药。”她翻开小涟的衣袖，查看伤势。

小涟赶紧收回手，“姑娘别看了，不打紧的。”

阿璃还是看到了，小涟手臂上几道伤痕，触目惊心。“她打你打得这么狠？”

小涟摇摇头，“都是旧伤？”

“旧伤？”阿璃心疼不已，“都是吴大娘打的吗？”

“不是，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小涟低声回答。她在心里默默说道，“这些旧伤都是你打的。”

【小剧场】

阿璃：这是我的责任吗？

秋迟：不是，是他讹人呢。

章宁：怪我自己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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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