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月有归人 第109章 开导

从皇后宫里出来后，阿璃捧着装了项链的匣子朝着德妃宫里走去。

脑中想着的，是最后说到的白萱。

阿璃知道郡主府上肯定到处都是宫中的耳目，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所以她既然要请白萱进来住，必然要主动向皇后请示，否则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她没想到皇后这么容易就同意了，甚至还要让她把白萱带到宫里来。

这个小变故让她心里略略突突，她对皇后不熟悉，其实对白萱也不熟悉，对她们见面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任何把握。

阿璃轻声叹了口气，一抬眼便看到等候在前方的红榴。

她没见过红榴几次，对她印象并不多，只是从前经常听小云说起，略略有些了解。红榴见到了她立即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匣子，“德妃娘娘早早备下了茶水，也吩咐了御膳房做几道郡主爱吃的菜，等着您呢。”

阿璃点点头，又问道：“意兰小姐也在吗？”

红榴顿了顿，“叶小姐此刻不在娘娘宫里。娘娘吩咐了，奴婢午后送郡主去跟叶小姐说说贴己话。”

阿璃心里略略感到疑惑，正想开口相问，红榴却含笑着道：“殿下快进去吧，娘娘等着的。”

阿璃抬头一看，已到了德妃殿门口。

红榴引她进去，直至内殿。

内殿里十分安静，没有近身伺候的宫人，只看见一桌丰盛精致的饭菜。

红榴在门口说了句，“娘娘，郡主到了。”说完便退下并将殿门关上。

阿璃顿时明白了，德妃这是要跟自己单独说话。她轻步上前，缓缓拜倒，“儿臣南平郡主钟璃，给德妃娘娘请安。”

桌后的屏风走出一人，来到面前亲手将阿璃扶起，并拉着她坐下，“此处只有我二人，不必如此客气。”

阿璃依言坐下，并不言语。她心里矛盾，不太知道该如何面对德妃。

这个女人当初暗中警告自己安分守己，甚至通过香雪来下毒，而且还有给长公主和章宁下毒的嫌疑，自己应该厌恶她才对。

可她毕竟是祈珺的母妃。

阿璃收起自己内心的复杂情绪，静静等着德妃开口。她注视着德妃，发现她似乎老了许多。眼角的细纹即使不笑也十分明显，一丝不苟的发髻明显可见夹杂了藏不住的白发。即使是这关了窗户光线略略昏暗的内殿，也无法让人忽视。

当然还有最明显的变化，是她的身形佝偻了许多，不复从前的端然挺拔。

其实说起来，德妃的年龄跟越国的太后差不多。那位渴望权力的王太后常年在前朝后宫筹谋，远远比在深宫中养尊处优的德妃更加耗费心神。可是现在如果二人并立，很难让人相信她俩几乎同龄。

想必当初祈珺在汉水生死不明那两个月，德妃必定日日夜夜心力憔悴受尽煎熬。如今祈珺回来了，她的脸上却仍然是愁容密布。

阿璃揣测不了她是否是因为自己两个儿子之间的事而神伤。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对德妃多了几分悲悯。德妃到底是比王太后更爱子女的。

德妃坐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回过神来，执起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端着酒杯站起来，阿璃立即也跟着站起来。她摆摆手，“你且坐着，听我说。”

阿璃便坐下，默默看着她。

德妃双手持着酒杯，缓缓开口，“钟小姐，谢谢你肯来。这第一杯酒，是我感谢你当初舍身救了珺儿。当日那般形势紧迫，若非你出手，珺儿早已葬身汉水。如此，我也便跟着去了。谢谢你救了他，也救了我。”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两行泪跟着流了下来，在不复光滑的脸上显出纹路。

阿璃没有说话，仍然静静看着她。

德妃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拿着手绢拭去泪水，又执起酒壶倒了第二杯。

“钟小姐，从前我对不起你。因着怕你勾引了章宁，便想着要把你赶出亲卫军去，甚至不惜对你下毒。虽不是致人于死的毒，可终究是我糊涂了，对不起。这第二杯酒，不是我奢求你原谅，只是怕你不知中毒之事，耽误了医治。”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放到阿璃面前，“这里面是解药的秘方。我若在宫中配好，难免引人注目。你且拿去在外面配置，也可请秋迟那孩子一起看看有无问题。”

阿璃沉默地看着那张纸。上次在皇后宫中，德妃对她耳语说从前种种既往不咎。她便以为高高在上的德妃，将此事揭过了。

没想到今日德妃竟然会亲口承认对她下毒一事，还说了对不起。阿璃实在猜不透，这是因为德妃性格豁达肯拉下脸面，还是，如果真是她对长公主下毒，她也知道自己会帮章宁查，那么此刻豁达便是为了来日让她碍于情面束手束脚。

可是此刻，这些猜测都没有什么答案。阿璃将纸细心地放进自己衣袖里藏好。

“多谢娘娘。”

“你是个好孩子，章宁也是个好孩子，你俩是天作之合。如今陛下暂缓了你们的婚事，不过你放心，为着你的恩情，我必定会想尽办法也要成全你们。”德妃定定地说道。

“什么？婚事暂缓？”阿璃难以置信看着德妃。

德妃安慰道：“别急，只是暂缓，不是取消。陛下自有他的考虑。”

阿璃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滋味，世事无常，最怕中途起波折。她勉强镇定下来，扯出一抹笑容，“娘娘说得对，我不该着急。我和章宁情深意重，缓些时日没有关系。”

德妃诚挚道：“但你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你如今是郡主，婚配之事没从前那般自主了。不过我在陛下身边自会为你打探婚事的消息，若有生变，也能早做应对。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阿璃执起酒壶自斟一杯，“多谢娘娘相助。”说完一饮而尽。

德妃又默然，忽而垂泪不止。她站起来，蓦地朝阿璃跪下，惊得阿璃立即上前想将她扶起来。德妃却始终不起来，阿璃也只好跟着跪下。

“璃儿，你是个好孩子，你对珺儿很好。我求求你，多开导开导他，行吗？”德妃哽咽道。

阿璃轻叹一声，“五殿下很好的。”

德妃摇摇头，“我知道，我知道汉水之事跟老二那个混账东西有关，珺儿可是他的亲弟弟啊。他们两兄弟如今反目成仇，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是我没教好。”

她跌坐在地上无力地痛哭着，完全不顾及自己身为高位妃子的形象。阿璃看着她，心绪复杂，她很想开口问一问，汉水事发前，德妃到底知不知道二皇子的计划。

可是阿璃知道，这个问题不该由她来问，也不会有答案。她只是默默将德妃扶起来坐在椅子上，无言地安慰她。

“珺儿这次回来，跟从前很不一样了。以前他虽然古灵精怪，但心里藏不了什么事，很多事也愿意跟我讲。”德妃失神道，“可是现在，他像他的哥哥们一样，学会了虚以委蛇。我这个当娘的，竟然不知道他说话的真假，我一点也看不懂他了。”

阿璃低声道：“娘娘想让我如何开导他？劝他原谅二殿下吗？”

德妃愣了愣，缓缓摇头，“老二做下这等手足相残之事，别说珺儿了，就是我也不想看到他。要不是为了陛下的大局和朝廷的利益，不能承认老二参与了汉水之事，我甚至希望老二滚出上京去，再也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阿璃垂眸不语，二皇子不被问责，章宁倒是被禁足了。很难说德妃想让二皇子离开上京，是责罚还是保护，她的心里始终不能完全相信德妃。

德妃抓住阿璃的手，“璃儿，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珺儿就经历了兄长背叛和妻子离世。这单单一件事就难以承受，如今两两相叠，更如泰山压顶。我实在担心珺儿受不住。短时间内看似无事，可水滴石穿，这些伤痛终究会如钝刀割肉般日日折磨他。”

她重重地叹息一声，神情是掩饰不住的落寞和悲伤，“因为老二，珺儿恐怕跟我有了隔阂。他虽是我亲生，但信任一旦打破，我不知何时才能让他重新相信我。珺儿一向爱热闹，也爱说笑，可若是父母兄长妻子都有了隔阂或是离他而去，那他还如何能真正地快乐呢。”

“他如今最信任之人，就是你。璃儿，我求求你，多陪陪珺儿好吗？让他不必将这些事都郁结于心，至少在这上京城里，有个能说话的人。”

阿璃点点头，“娘娘，我早已把小珺当作了自己的亲弟弟，不消您说，我也会好好照顾他。”她朝德妃笑了起来，“娘娘，你未免也将他看得太脆弱了。小珺一路成长过来，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调皮小孩了。”

德妃闻言，挤出一点笑容，“是啊，他长大了。”随后又叹了口气，满是惆怅。

*

这顿午膳吃得注定无滋无味。阿璃安抚好德妃以后，从内殿出来。

红榴迎上来，“郡主殿下，意兰小姐在画院等您，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阿璃点点头，跟在她后面。她略略想了想方才德妃的话，觉得当下无计可施，暗自摇摇头。

画院里德妃宫殿不算远，这段距离足够让阿璃将方才的郁结缓缓排开，重新添入轻松和愉悦。在她心里，这宫里或许很多算计和叵测，但意兰是一束清新简单的光，是唯一的单纯。

想到这里，阿璃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画院在皇宫一隅，占地不大，十分清静幽雅。一楼的画师们或是默默作画，或是静静工作，并没有太多言语。

即使阿璃进来，画师们也只是简单行礼，见她无吩咐，便各自沉迷先前的事。

红榴轻手轻脚带着阿璃上了二楼。这里几乎没有人，她领着进了一间雅阁，阁间早已安排好了茶水糕点。

阿璃在里面坐下，红榴将皇后赐的匣子放在一旁，便轻轻退下了。

方才走了一阵，略略有些口渴。阿璃自顾自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到唇边轻轻啜饮。

她坐了一会儿，便察觉出这画院的好来。皇宫里处处宫规森严，即便无人处也是紧张的气压。可这里是难得的轻松，是世俗也不能太约束的地方。

这里跟意兰倒是很配，怪不得要在这里见她。阿璃笑了笑，想必意兰被名画绊住还得等一等她吧。

她瞧着四下无人，便大胆地伸了个懒腰，悄悄挪到靠墙处，在软塌上躺了下来。

早起的困意，午后的慵懒，此时都发了出来。在这春日午后幽静的画院，昏昏欲睡。

忽感面前光线明暗变化，一片阴影落了下来。阿璃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看见眼前来了人。

她连忙忍住困意，翻身准备从榻上起来，却被一双大手按住肩头，“想睡就睡会儿吧。”

熟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响起，阿璃瞬间没了困意，瞪大了眼睛，仰起头看清了来人。

章宁正笑意盈盈看着她，缓缓将按在她肩头的双手轻柔地捧上了她的脸颊。他俯身低头轻啄她洁白的额头和娇嫩的红唇，仿佛久别重逢，爱怜不够。

阿璃既是惊喜又是害羞，从小脸红到了耳根，“怎么是你，意兰呢？”

章宁在她身边挨着坐下，“她等会再过来。”

阿璃依偎在他的胸口，双手环住他，“陛下不是禁了足吗？”

章宁也搂住她，“我是悄悄出来的，是德妃娘娘安排好了，这里离我被禁足的地方不远。不过我不能呆久了，一会儿就要回去，免得被发现了。”

两人就这么彼此抱在一起，缠绵悱恻。算一算也有好几日不见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也很多，原本二人都有许多的话要告诉彼此。

可此时，谁也不想说那些俗事，只想独享这段难得的短暂的欢愉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