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冲洗过的天井,凉意从脚底升起。西斜的太阳光影落到屋檐瓦片上,亭角上一只路过的白鸽站立,观看檐下的热闹。
天井里摆开一张大桌子,阿爷坐在主位,正给钟屏介绍席中的人。他饭前过来串门,得知徐妈邀请俞家母子来吃饭,大腿一拍,干脆把做好的菜搬过来一起吃,凑个热闹。
只剩方家两人没来,阿爷问方之敛:你爸妈是不是又值班去了?
方之敛点头,“我爸还没下班,我妈值夜班。”和徐妈一样,方家夫妻也在镇上的医院任职,忙碌成了习惯,来不及料理一日三餐,便将方之敛托付给几家交好的邻居。
“那我给他打电话,下班过来吃饭。”
大人聊得畅快,小孩分拨热闹。
江韫北盯着对面饭堵不住嘴的两人,疑惑地琢磨:“这俩怎么就这么熟了?”
方之敛早已习惯:“澄澄性格好,对谁都很热情真诚。”
“性格好?”江韫北仿佛听到大笑话,却瞥见徐澄月把最后一个炸鸡腿夹进俞麟碗里,气愤道:“她可没对我这么好过!”
方之敛忍俊不禁:“她好像,确实只对你那样。”
江韫北露出“看吧,我就说”的神情,她的亲表姐却不表示关怀,剔着鱼刺戳他的痛点:“谁让你欠。”
“谁欠了!”江韫北搁下筷子要和她理论,被方之敛按住。
方之敛拐个弯提醒他:“你看俞麟,和澄澄挺聊得来,澄澄说什么,他都很捧场。”余光瞥到岳清卓碗里的鱼,“清卓,这块有刺。”顺手将鱼刺挑出来。
岳清卓讶异:“阿敛,你眼神真好。”
这端江韫北还在喋喋不休:“这有什么,狗腿子。”
方之敛稍顿,再次提点:“俞麟性格挺好,和澄澄很像,能聊到一块去,不会故意挑刺和她拌嘴。”
江韫北听不进去,嗤之以鼻,满脑子只有一个词:“狗腿子。”
方之敛无奈,带不动,想说得再直白些,话到嘴边变成火急火燎的关切:“清卓,这菜里有花生,会过敏的。”
岳清卓撤回手,后怕:“藏得太隐蔽,我看岔眼了。”
方之敛叹气,一顿饭,光顾着江家两位祖宗了。
六个人,分三派,各有各的热闹,有一处却安静得很。俞麒像群居动物中不合群的一只,游离在他们周边,安静吃饭,偶尔提醒弟弟吃蔬菜,除此之外没开过口。
“俞麒,”方之敛主动示好,给他添饮料,“吃得惯吗?”从大人的谈论中他听到一些,他们原先生活在川渝一带,口味偏重,相比之下,朝城的饮食清淡许多。
俞麒放下碗,礼貌应答:“很好吃。”
一直没找着机会和俞麒搭话的徐澄月接话道:“我妈妈做饭在几家里是最好吃的!”
吃过无数次的江、岳、方三人点头:“有大节日,我们都会在徐姨家吃。”
徐澄月顺势继续说:“俞麒,你吃饱了吗,还要吃罗非鱼吗,厨房里还有,我去给你拿?”
听到这,江韫北不乐意了:“徐澄月,那是徐姨留给我们一人一盘。”
“妈妈留了很多,够你吃,小气鬼。”
“就小气,你能拿我怎么着?”
徐澄月开始捋袖子,江韫北拿手准备抵挡。一言不合又要闹起来,方之敛和岳清卓连忙一人拉住一个。
方之敛稳住场面:“别闹,阿爷说了,饭桌不能吵。”
徐澄月懒得搭理他,起身准备去厨房拿鱼,被俞麒拦下,说吃饱了。徐澄月又邀他去逛逛村里,看日落,如果遇上陈阿婆,还可以玩一玩最近长胖几斤的小猪。
这熟悉的云水村一游路线,江韫北哼一声,嘲笑她没有半点新意。可对方拒绝,江韫北又微恼,想这还是他来那会,以屁股受三次伤为代价换来的。正想开腔帮徐澄月说话,被徐妈打断,让他们摘一些鸡蛋果,她给他们做些饭后消食饮料。
俞麒安坐不动,俞麟自告奋勇。
相比不合群的俞麒,俞麟明显受欢迎多了,江韫北觑一眼俞麒,暗暗“嗤”一声,朝俞麟扬扬下巴,让他跟上。
低处成熟的鸡蛋果被摘光,高处要踩梯子上去才能摘到。有了上次的教训,涉及爬上爬下的事,江韫北不敢让徐澄月参与,恐她一个不小心,他又要毁容。是了,上回眼角受伤,留下一道月牙似的疤,徐澄月心有愧疚,一直说那道疤与他的脸很衬,他才不信她的鬼话。
“为什么不让澄澄上去?”俞麟瞧着跃跃欲试却被江韫北阻拦暗生闷气的徐澄月,替她抱不平。
江韫北从梯子上往下望,让岳清卓按好徐澄月,又看向俞麟,“你想屁股开花就让她上来。”
徐澄月涨红脸,方之敛和岳清卓憋笑,俞麟看着伙伴们的反应,不知所以。而上头动作矫健摘鸡蛋果的人沾沾自喜,瞧,后来者就是后来者,什么都不懂。他情绪高涨,一颗接一颗摘,用衣服卷住,让徐澄月拿篮子来接。
成熟的鸡蛋果,微酸,但很甜,徐妈用雪碧、蜂蜜,给他们做了果茶。
饭后大人们到巷子里喝茶乘凉,他们几个在屋内做作业。往常最先完成的是方之敛,之后他会辅导他们三,今天多了个俞麒。
江韫北不可思议地看他收拾书包,他到这上学后,岳清卓和徐澄月给他讲过方之敛的辉煌历史,从一年级到现在,一路遥遥领先,稳坐年级第一,出去比赛也基本能摘得冠亚荣誉,在他的朋友里,属顶聪明的。
他偷偷拉俞麟袖子,打探俞麒的情况。
俞麒骄傲地抬起胸膛,吹捧哥哥他可在行:“我哥成绩可好了,在以前学校一直是第一,参加各种比赛也是第一,还会弹钢琴,钢琴比赛也能拿奖,我爸说,我哥以后可是考清华北大的。”
江韫北扯过方之敛,“有什么了不起,我们也有个第一。”
俞麒懒懒地抬眼,对上方之敛。后者有些羞赧,摸摸后脑勺,友善道:“以后一起学。”
俞麒点头,开始收拾弟弟鸡窝一样的书包。
徐澄月凑过去和岳清卓低语:“那我们不是被两个学霸包围了?压力有点大。”
岳清卓安慰:“往好处想,有两个免费家教。”
徐澄月:“不对,还有俞麟呢。”理所当然地以为双胞胎相貌一样,智力也应该差不多。
书桌安静下去,俞麒的动作一顿,俞麟脸浮上红。
江韫北杵杵俞麟的胳膊,“你呢?”
俞麟学起大人模样,摇头,叹气,但躲避的眼神透露他对哥哥的畏惧,用气音道:“倒数第一。”
徐&江&岳&方:“啊?”
俞麟不觉得丢脸,理直气壮道:“我爸说了,兄弟之间,智力不一样很正常,而且家里有一个能考清华北大就好了。但我运动好,跑步很快,以后可以当运动员。”
俞麒精准补刀:“也没有哪所学校愿意要文化课倒数第一的体育生。”
俞麟垮下脸。
俞麒:“赶紧写,我先回去收拾房间,等会来检查。”
“好。”俞麟乖乖听话,等瞧不见俞麒了,才大松口气。
江韫北在一旁看乐子,觉得这兄弟俩就像一猫一鼠,又庆幸自己是独生子,没有人管束。才这么想,耳边响起方之敛的声音:
“韫北,这道题我给你讲过,又错了,愿赌服输,今晚要加练五道。”
江韫北笑容一僵,方之敛比他哥哥还哥哥。
*
收拾房子、重新装修布置是项大工程。钟屏望着收拾一天还是一片狼藉的家,过几日还要去分工厂报道,差点昏头。没有犹豫,立马给丈夫打去电话,他们会在这住不短的时间,房子经年不住,老旧破败,需要修缮。
俞澍忙于工作,忘记提前找人重修房子,歉疚地同妻子道歉,并承诺明天会派人过去,最迟两周,房子会翻新一遍。钟屏才消气。
俞澍问起两个儿子,骤时搬回老家,不知道两人能否适应。
钟屏说:“俞麒还好,没说什么,俞麟早上看到房子,差点哭了,问我,”她清清嗓子,复述小儿子早上的语气和话,“‘妈妈,我们真的要住这个地方吗’,好在认识了几个小伙伴,玩得也开心。”
俞澍也听笑了,让她叫儿子们接电话。
俞麟从房间冲出来,夺过电话,和父亲絮叨起来,住的老房子、新认识的小伙伴、和善的叔叔阿姨、好吃的吃食,每一件都能说很久。
俞爸耐心听着和回复,等他自己说不动了,才问哥哥呢。
俞麒也在边上,相比弟弟的欢喜,他很平静:“在这。”
“弟弟的生活很丰富,俞麒,你呢?”
“还好。”对他来说只是换了个地方,环境他并不挑剔,只是周围的人太过热情,他承受不来。
俞爸问:“弟弟认识了很多小伙伴,你呢,有没有交到朋友?”
朋友吗?不算有吧,他不像俞麟,没什么心眼,天真的傻,总是能将认识不久,不知好坏的人称作朋友。而且,他也不喜欢交朋友。
但他的傻弟弟在边上盯着他,他无可奈何,说有。
“那就好,俞麒,爸爸不在,你是家里最大的男人,要照顾好妈妈和弟弟,也要好好学习。”
俞麒说:“知道。”
俞澍又喊俞麟:“要听妈妈和哥哥的话,不要顽皮,想要什么礼物和爸爸说,爸爸给你们寄回去。”
通话结束,钟屏让俞麒带弟弟回去睡觉,她先把厨房收拾干净,明天好开火,总不能天天去邻居家蹭。
想起晚上的大餐,俞麟意犹未尽:“徐姨做的饭真好吃!”
钟屏揉他的脑袋,叫他小馋猫。
兄弟俩回到房间,散了一下午,空气中还有挺重的霉味,俞麟捏捏鼻子,和哥哥抱怨太臭。
俞麒把他安置到床上,安慰:“过两天就不会了。”
“哥,你看上面的缝,好像有人趴在上面,灯关掉了会朝我们睁开眼睛。”
俞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用木头搭起来的阁楼,木头与木头之间留有不小的缝。不是什么特别的,但这小子总有惊人的想象力。
“没有人,上面是空的。”
“但我有点害怕。”俞麟拿被子捂住脑袋。
俞麒叹口气,想起天井里有梯子,搬进来,拿了俞麟各种蜘蛛侠奥特曼的贴纸,踩着梯子上去,把缝隙一一贴住。
“哥,你小心点。”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哥哥,从他有记忆以来,哥哥就是无所不能的。
“好了,睡觉吧。”俞麒重新躺回床上,看着被他贴得很丑的阁楼木板。
没多久,呼噜声响起,他翻个身,给俞麟盖好被子,也闭眼睡去。
娇滴滴俞麟:哥,我害怕。
口嫌体直俞麒:贴好了,睡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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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