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气压简直降到了冰点,孟妈听了屈同尘声嘶力竭的话语,不敢再上前抚摸他的脸。
萧自梳也明白哥哥对他心存芥蒂,在一旁默不作声。
衡观自然寡言少语,倚在门口边上,不做声。
裴展走上前,企图稳定屈同尘的情绪:“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屈兄你可要想仔细了,不要让话语变成伤人的利刃,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对不对,你只是过得太压抑了。”
其实裴展心里也特别不好受,他跟屈同尘的经历相似,也是受人抛弃,心里的怨恨是有的,只是慈石仙尊抚平了这道伤疤。屈同尘受到更多的委屈和不公,才在今天崩溃大哭。
众人不经意间,只听“嗖”一声,一根长刀冲破窗棂,冲屈同尘这边刺来。
衡观敏锐察觉到了,乘雾瞬间脱手将屈同尘一旁的裴展带过来,他被拽到衡观的怀里,后背紧贴衡观的胸膛。
“屈兄!”“哥哥!”
屈同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又是背对着窗,一时没注意飞来的长刀,孟妈不顾性命,用身体去挡刀。
乘雾再次脱手,将二人卷起甩到一边,重重砸在一边的桌腿上,好在性命无忧。
长刀没有一击致命,却划伤了孟妈的胳膊,鲜血汩汩流出。
屈同尘看着孟妈流血的臂膀,道:“你疯了!”
萧自梳拎起孟妈平日包扎用的药箱,替她止血,好在见多了孟妈救人,自己也学了三分。
裴展刚缓过心神,衡观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站这里别出来。”
说完,衡观攥起乘雾,将偷袭之人捆起来带进屋。
那人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屈同尘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些许惊讶:“李琦?”
李琦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屈同尘身前:“大师兄,我并不是有意为之……我也是被迫的啊。”
这李琦是无极门第四代弟子之一,平日里对大师兄言听计从,料想不会干出这种事。
“谁指使的。”屈同尘的语气冰冷如霜雪,李琦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屈同尘从腰间拿出一瓶药,无极门善毒,李琦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毒牙粉,是用蝎子、毒蛇、马陆、鬼蛛磨成粉再加入砒霜雄黄所制而成,入口即可暴毙。
李琦跪在地上求饶,拉起屈同尘的裤脚,拼命摇头。
其实屈同尘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这么多年,门后都想置他于死地。
“门后让你趁我下山来刺杀我?”
“不是,不是。”李琦拼命磕头,血珠都要渗出来了。
屈同尘将瓶里的木塞打开,李琦听见木塞脱离的声音,吓得到处逃窜。
“何必为难他。”一个雄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人推门而入,一袭黑衣长袍,头戴琉璃冠,仪态方正。
裴展闻声看去,无极门门主秦江?
李琦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回头,却发现是门主。
屈同尘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也向外看去。
几乎同时作揖:“门主。”
秦江进门,看见衡观也在这里,“听风堂堂主也在此?别来无恙啊,愈发年少有为。”
衡观微微点头:“门主,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
“这位是?”秦江看向一旁的裴展。
“在下须辞台裴展。”
“哦哦哦有印象,慈石的好徒儿。”
屈同尘怕自己偷走青玉散炸毁石墓壁画的事情传到门主耳朵里,神色慌张的看向衡观,希望他不要说出此事。
衡观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任何表示,心思难以捉磨。
秦江走到李琦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祥和却让人恐惧。
“门后让你来的?你但说无妨。”
李琦在门主面前不敢说假话,便点了点头。
屈同尘的猜想果然得到了验证,他回头看着孟妈和萧自梳道:“明白了么,我过得什么日子你们知道了吗,他们想让我死!”说完狂笑不止。
孟妈满眼心疼的看着他。
“你是门主?我哥哥在你那里受尽了委屈!”萧自梳满心怒火,他一直把屈同尘当做是自己的亲哥哥。
秦江看向萧自梳的眼神很是怪异,一直望着,迟迟不肯移开。
萧自梳见他不说话,怒火添了三分,“你们无极门里的人都是这样待人的吗,你管得了我哥哥却没资格管我,我问你,你这个门主怎么当的,我哥哥差点丧命你知不知道!”
秦江内心波涛汹涌,一把上前揽住了萧自梳,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众人无言,皆是吃惊。
“你干什么!”萧自梳将他推开“真是莫名其妙!”
“儿子啊!”
裴展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江管萧自梳叫儿子?
屈同尘抬眸,万分震惊。
萧自梳道:“你说什么?你说清楚。”
“你是我的儿子啊!你是我跟胡荷的儿子啊!”
胡荷是谁?!兄弟二人感到难以置信。
“你不配提起胡荷这两个字!”一旁的孟妈冲着秦江哭道:“要不是你,小荷不可能走的这么早。”
秦江双眼发红,将手捂在胸前道:“是我对不住她。”
说完面向萧自梳道:“我已经失去胡荷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十几年前没把你带走是我一生的遗憾。”
“你还在想着那个人!秦江,你该死!”一道尖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一个清瘦的女子,脸色苍白,头发凌乱。
“门后,你怎么来了?”秦江愕然,回头看向那失意的女子。
“就允许你盯着我的手下办事,不允许我盯着你?”
原来,门后暗地里吩咐李琦跟踪屈同尘下山,秦江发现后默不作声,而是跟着李琦的行踪。
门后知道秦江有事瞒着自己,自己也跟随而来,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
“我……”秦江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门后看向萧自梳,眼神怪异森然,用长长的指尖挑起他的脸道:“你就是胡荷的儿子?果然像啊。”
说完回头怒目而视:“要不是我今天跟来,我还不知道你骗了我十几年!”
秦江冷笑:“你不一样痛下杀手!”
屈同尘看向孟妈,缓缓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自梳也附和道:“母亲,你告诉我,我就是你亲生儿子对不对,我根本不认识他。”
孟妈眼看纸包不住火,擦拭掉泪水,无奈的长叹一声,终于把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孟妈幼年遭遇饥荒,当时瘟疫横行,整个村子死了好多人。
她是家里唯一活下来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只能每天以乞讨为生,受尽他人凌辱。好在遇到了胡荷,胡荷家里算不上富足,却足够多添一双筷子。
孟妈从此进入胡家,每天和胡荷一起生活,把她当亲姐姐看待。胡家人对她视如己出,每逢佳节添置衣物也少不了她的份。
孟妈心存感激。
随着年岁渐长,少女情窦初开,胡荷遇到了秦江,暗生情愫。
那个时候的秦江也深爱着胡荷。
可是秦家是大家,婚姻岂能儿戏。秦江被家里人安排和如今的门后成婚,他无法推脱,只能就此别过。
胡荷整日郁郁寡欢,这一切孟妈都看在眼里。
秦江走后,胡荷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写信给秦江,却没收到回信。
她把孩子生下来后,感染风疾,日渐消瘦,最后撒手人寰。
孟妈为了报答胡荷的恩情,将萧自梳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之所以姓“萧”,这是胡荷的主意,希望儿子的来日宛如马鸣一般,肆意快活。
孟妈告诉萧自梳,这名字是算命先生而起,助于命里顺风顺水,安康自得。他和屈同尘一样是自己最爱的儿子。
直到屈同尘八岁那年,门后看见了胡荷的信,原来整整八年,故人的信都不舍得扔掉。她感到自己是那么可笑,问眼前的男人到底爱不爱自己。
秦江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门后一夜间像变了一个人,日日以泪洗面。
逐渐变得极端扭曲。
她知道这不是胡荷的错,但可怖的失望和妒忌填充了自己的大脑,一个接近疯魔的念头从脑海中浮现。
秦江和胡荷的儿子,眼中钉。
胡荷让秦江把他和胡荷的儿子接回来,秦江明白这个时候的门后已经变得狰狞疯癫,他怕门后做出出格的事情。
孟妈也怕。
胡荷的恩情,是自己付出性命也无法报答的,既然生前答应她照顾好她的儿子,那么萧自梳便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把屈同尘送到了无极门。
秦江是知道的,他已经极力对屈同尘好,但即使是这样,也让他受了不少委屈。
门后瘫倒在地,突然意识到她居然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了死手。这孩子不管是屈同尘还是萧自梳,意义已经不大了,她明白,自己全然迷失了自我。
她又疯魔起来了,脑子被悔恨占满。
门后看向屈同尘道:“对不起孩子,我……”她双手捂住口鼻,又尖又长的指甲按在消瘦的脸颊的肉里,目光涣散,他又看向萧自梳:“我不应该对你怀恨。”
说完,她敲打自己的脑袋,看着地上的长刀,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这么多年被恨意折磨的不成样子。
裴展扶起瘫倒在地的门后,眼神柔和。
门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神志越来越不清,“好多血!好多血!”她扯起嗓子,两只手相互摩挲。
她感到巨大痛苦,闭上眼,浮现出一个场景。是初春里年少的她捧着一把野花,深深吸一口花香,抬起头对父亲喜悦的说:“我要嫁给秦江。”
接着画面一转,是她在收拾竹简时发现的一封信,来自故人的已经泛黄的信。
秦江走过来,接过裴展扶着的门后,对她轻声说:“对不起,我们回家吧。”
他看着屈同尘:“这些年的情谊不假,你要是愿意,一直都是我的儿子。”
然后看向萧自梳:“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我可以慢慢等。”
孟妈起身将屈同尘和萧自梳抱在怀里,痛哭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