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观闻声回头一看,一个面容蜡黄,衣衫褴褛的男人出现在身后。
他嘴角一抹血痕,微弱的喘息声里听得出来气息紊乱,胸前有一道骇人的伤疤,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白了大半。
“吴虞长老?”衡观问。
“是我,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咳、咳咳、你们是谁?”吴虞的声音低沉雄浑,口中浸满了血丝。
“听风堂衡观,这是我、这是裴展。”衡观看着床榻上眉头紧蹙的裴展,心里一紧。
“堂主?”吴虞碍于身份,作了一揖,问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和裴展遇到小秋和唐氏父女了。”
吴虞一听见小秋,神色紧张起来,“她怎么样了,还有逢吉。”
“他们无事,所托我们二人来此寻你,他们昨日已经赶往仙外村,这斜阳村究竟发生了什么?”衡观看了看裴展道:“他受伤了,我们遇到了巫术制藤蛊,裴展昏迷不清,长老可有办法?”
衡观用修长的手整理好一路奔波现已凌乱的头发,双手抬至胸前,朝着吴虞作了一揖,“他的伤不能再拖了。”
“不敢当。”吴虞听见小秋他们一切安好,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我看看这孩子。”
走上前去,裴展正在昏迷当中,额头不断有汗珠浸出,眼下生出一片红晕,即使覆盖着长长的睫毛,却也尤其明显。
吴虞掀开裴展身上覆盖着的青色外衣,一席白衣入眼,可这白衣脏的脏,烂的烂。衡观在一旁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虞检查裴展身上的伤口,等目光转移到左臂,停滞住了。他伸手缓缓地触向裴展的臂钏,反复摸索,好半天才回头问向身后的衡观:“这孩子!这孩子带着的臂钏可是他自己的?”
“生来便有。”
吴虞听了这话怔住几秒,再破涕为笑,“好啊、好啊!”
他仰头大笑,忽然间一口淤血从口中喷溅而出。
“长老!”衡观忙在身后定住吴虞的心脉,防止急火攻心。
“无妨无妨,我没有时间了,这孩子我就是舍出性命也要拼死一救。”说完,吴虞的大笑转为了无奈,泪水从眼眶流进脸上的沟沟壑壑中。
“长老你是说这臂钏……”
吴虞神色黯淡,抬起头,若有所思道:“不行,我不能说,这孩子命太苦了,我只想让他的以后平平安安。除了我自己,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人。”
“我也只想他平安。”衡观喃喃的道。
“你?”说完吴虞笑了一下“人各有命,万事只能靠这孩子的选择了。”
吴虞掀开裴展的衣袖,左臂处已经溃烂,血肉模糊。他转身站在墙上的一处格子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一些咒语,突然间屋里狂风四起,格子弹开了。
吴虞拿出放在格子里的东西,是一根草药。
“此为百年茵陈草,我年轻时在极北之地偶然发现。此乃珍宝,百年一遇,如今用给这孩子不算给错了人。”
衡观闻言道:“多谢长老。”
“不用谢我,我说了就是拼上命也要救这孩子。可惜此伤是飞鸿踏雪剑所伤,非同小可,若想完全得到恢复,还需要深山竹沥,这需要你们自己去找。”
“深山竹沥?”
“不错,此乃青灯阁所失秘宝之一,下落不明。不过有了这百年茵陈草,能好的差不多,至于后话还要看你们。”
提起“青灯阁”,吴虞的目光涣散了一下。
“长老可是青灯阁……”衡观看着吴虞沧桑的脸。
闻言,吴虞大吃一惊道:“你是如何知道?还是猜测?”
“青灯阁与世隔绝,下落不明已有二十年,再加上长老对飞鸿踏雪剑,深山竹沥等青灯阁秘宝了如指掌,不是一般人。”
吴虞像是被说中了一样,笑道:“什么一般不一般,我这一生就是这样了。”说完一口鲜血从带着笑意的嘴角流出,“没时间了,救人要紧。”
吴虞将百年茵陈草放在手心,手心里燃起蓝色的火焰,这根草药变成了一颗丸药。
“堂主,把这孩子扶起来,给他喂下。”
衡观照做。
吴虞双眼紧闭,双腿盘坐,掌心抚在裴展背后,一席蓝色的火光弥漫着空中,狂风盘旋而起,屋里的书籍、瓶罐被卷在风中。
忽然裴展吐出一口乌黑的血,双眼也渐渐睁开,呼吸由急促转为流畅。
裴展的臂钏开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从左臂上脱离而下,化为绫罗在左臂上环绕一圈重新恢复原形回到原处,左臂下的伤口逐渐止住流血,长出血痂。
见裴展醒来,衡观紧紧握住他的肩膀,看着裴展清澈的双眼。
“裴展,疼吗?”
裴展看着眼前的衡观,笑了笑,苍白的嘴巴扬起一丝弧度,“不疼的。”
吴虞停了下来,见裴展醒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渍。
“你就是裴展?”
裴展闻声,回头向后看去,“莫非,您就是吴虞长老,是您救了我,在下感激不尽。”
“这孩子……”接着就咳个不停,“我中毒太久,已无药可医,小秋跟着逢吉我很放心。”
“长老!”裴展看着吴虞苦涩的脸上带着酸楚。
“要是你们到了仙外村,跟小秋说,爹爹最喜欢小秋了。还有逢吉,拜托你们跟他说我走的时候很安详,下辈子还当好兄弟。”说完眼泪不住的向下流。
衡观压住吴虞的心脉,给他输入灵气。
“无济于事了,我这伤二十多年了,是时候走了。是我无能,这斜阳村没能护住,看着一个个父老乡亲死的死伤的伤,我……”吴虞痛哭流涕。
“长老,你已经坚守到了最后,倘若在天之灵,会感激你的。”裴展顿了顿道:“长老可知,斜阳村一事是何人所为?”
吴虞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呼吸困难,张大了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艰难的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到床榻一边,让裴展起身。
他按下床榻一边的素胚花瓶,床板弹起,下面有一个暗格,打开暗格,取出来一面铜镜,把铜镜放在裴展的手中,突然倒下身去。
裴展接住吴虞,神色紧张,无助的看向衡观。
吴虞张大了嘴,无济于事,伸出食指在裴展的掌心里写下“答案在镜子里。”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裴展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使劲摇动着怀里的吴虞长老,无济于事。吴虞的身体渐渐变的透明,化为了点点光亮,散在了空中。
裴展只觉怀里一空,没有了重量,往前一扑,却什么也抓不住。
“都怪我,吴虞长老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对不对?”裴展用嘶哑的喉咙对衡观说。
衡观蹲下身来,将裴展的头埋在自己胸口,双手抚摸着他背后的头发,轻声说:“不怪你,吴虞长老是为了所有斜阳村的村民,当务之急是查处背后的凶手。”
裴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我,吴虞长老还能尚存一口气息。”
“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把问题强加在自己身上好吗!”衡观把怀里的裴展微微推开,看着他哭的发红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振作点,为吴虞长老报仇雪恨。”
裴展终于想起来那片铜镜,他站起身,擦了擦泪水。
“对,吴虞长老说答案就在这镜子里是什么意思。”裴展仔细看着手里的铜镜,一面是镜子,一面是纹饰,四周镶着翡翠,但镜身通体锈迹斑斑,布满了灰尘。
“看样子,这铜镜有些年岁了。”衡观说道。
裴展反复看着铜镜,屋里光线太暗,看不出和其他镜子有什么不同,才想起来问:“郎君,我们现在身处何地?”
“悬河里。”
“悬河里?这里光线太暗,我们先出去吧。”裴展说道。
二人离开悬河内部,回到了斜阳村寺庙。
依吴虞长老所说,这里的乡亲逃的逃、散的散、亡的亡,现在长老也离去了,斜阳村一片死寂。
裴展环顾四周,心里痛楚难耐,“郎君,我们还是晚来了一步。”
衡观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裴展第一次在衡观的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为了不让裴展望景生愁,对他说:“眼下先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吧,你的伤还需要深山竹沥,这点你不用忧愁,我会想尽办法为你求到。”
“谢谢你,郎君。”裴展心头莫名酸楚,前二十年在须辞台仙尊也对他这样好,离开须辞台的这几天,不知道仙尊、师姐他们怎么样了。要是知道自己受伤了,他们一定也会为此担忧的。
“好,先离开斜阳村再说。”
二人走到村头,顺着原先的路返回,一路上心情沉重,一言不发。
渐渐地,屋舍多了起来,街边的小贩叫卖声、儿童的嬉戏声,让裴展暂时忘了斜阳村的遭遇,心里的悲伤也压了下去。
二人随便在街旁找了一家客栈,进去整顿休息一番。
“郎君,下一步我们怎么办。”衡观一边问一边仔细观赏手里的铜镜,“吴虞长老说的答案到底是什么,这镜子里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