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观偏过头,没去看裴展的脸,但裴展的话他听进去了,用食指和无名指往那团火上一点,火焰瞬间消失了,整个斜阳村没有一点光亮。
裴展暗暗的想,郎君虽然贵为堂主,却也不是不讲道理,而且生火是为了怕自己的伤好不了,其实挺近人情的。
两个人躺在枯草垫子上,以天为盖地为庐。
裴展从小受到了很多偏见,为了让别人喜欢自己,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有些苦楚忍忍咬咬牙就过去了,睡在荒郊野外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可是衡观不一样了,裴展想到,虽然不知道他的童年是怎么样的,但从小就是天赋少年,又是堂主,自然养尊处优,人人崇仰。
“委屈你了郎君。”
“嗯?”
“从惜椿楼里出来,又卷入斜阳村的事情,现在又睡在草席上……”
“我来是因为指骨异动了,追回听风堂的东西,职责所在。”衡观的语气极其平淡。
“指骨异动了?那是不是说明青玉散就在这附近。”
“不好说,异动毫无规律。”
忽然,裴展感到什么东西披在了自己身上,黑漆漆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用手一摸才发现是衡观的外衣。
“堂主你……”裴展从七年前凌云会初见,再到山下相遇的两天里叫的都是郎君。虽然衡观远远比不上仙尊重要,但是他心里一直把衡观当做是和慈石仙尊一个级别的人物。只是衡观年轻,比自己就大四岁,叫堂主显得生分,叫哥哥又太过僭越,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须辞台弟子罢了,叫郎君刚刚好。
刚才衡观的举动让裴展大为慌张,就像慈石仙尊给自己盛饭一样,受不起啊!才脱口而出“堂主”二字,表明二人身份的差别。
“没什么堂主不堂主的,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衡观把外衣盖在裴展身上,自己只留下中衣在身。
“那郎君想要什么?”既然衡观不喜欢“堂主”这个身份,裴展又改了回来,好奇的问道:“可是你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啊,抛开堂主身份不说,年少成名,凌云会蟾宫折桂,每天不愁吃不愁穿……”裴展顿了顿,“长得也好看,应该有很多姑娘喜欢的。”
等了半天衡观也没说话,可能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吧,裴展默默地想,“所以郎君,你拥有的已经很多了,何必患得患失呢。”
这倒是裴展的真心话,他实在想不出来衡观还能遇上什么让他烦心的事。
“裴展,其实你在我面前,没有什么堂主和你口中的自己,就是裴展和衡观,我不希望在你心里我们有很远的距离。”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我们……不是才……”
“相处两天?”衡观的语气有点苦涩有些轻佻。
听见衡观抢先一步说出自己疑问,后面的话也被塞了回去,可是裴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时间相处过,明明前二十年都在须辞台啊。难不成算上七年前的凌云会?那也才三天啊,裴展感觉衡观一定是记错了,看他认真的样子心里莫名想笑。
“你是不是记错了。”
“是错了,你和我那位友人太像了,我常常把你当成他。”衡观的话里有道不尽的悲凉。
裴展突然想起来昨日他们去的那家明明明月饭馆,“友人?就是推荐饭馆给你的那位吗?”
“不错。”
“那他身在何处,为什么和我像?长得相似吗?”裴展问道:“一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吧,好像对你很重要的样子。”
“很重要。”
“能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裴展暗暗想到,衡观的友人肯定不一般。
“等以后慢慢讲给你听,睡吧。”
以后?看来衡观真的把自己当成那位友人了,见衡观翻了翻身,想要睡去,也不好意思再问。
夜间一阵窸窸窣窣声,裴展睡得很轻,醒了过来。发现不对劲,他用飞鸿踏雪剑的剑柄推了推衡观的腰。
衡观的脸正巧面对着月亮,裴展在夜里隐隐约约看得见衡观睁开了眼,一双凌厉的星眉剑目正看着自己。
二人从枯草堆上站起身,声音极轻,不敢惊动发出这声音的人或者物。顺着墙根走到院子门口,看见地面上闪着绿色的光,有一小孔在震动,正当二人面面相觑时,那孔开始扩大,不断地有砾石喷出表面。
瞬间绿光四溢,地面塌陷下去一块,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邻近的土堆噼里啪啦炸开,凹陷的地面里生长出来缕缕带着尖刺的藤蔓,那藤蔓相互缠绕飞速生长,直插云霄。
长到一定高度后,那股藤蔓停了下来,在闪烁的绿光下能看见一滩液体流出地面,所经之处燃起鬼火,所有植物燃烧殆尽,地皮萎缩炸裂。
“是巫术制藤蛊。”衡观说道。
“这是什么?”
裴展和衡观背贴墙面,在一处观望着。
忽然间那股藤蔓又开始飞速生长,盘旋着,几乎横冲直撞般往二人这里袭来。
“踏雪!”裴展握紧剑柄,利刃出鞘。
飞鸿踏雪的剑芒遇上巨大藤蔓,灵异的绿光撞上清幽的蓝光,瞬间交战的上片天空明亮刺眼,仿佛黑夜进入了白昼。
那藤蔓的一遇飞鸿踏雪,周身结满了冰霜,定在空中。裴展右手一挥,巨大的冰体在空中炸碎,摔下地面消失了。
来不及得意,那坍塌之处源源不断生出峥嵘的藤蔓,比上次来的更多、更猛。
“待好。”衡观比裴展高半个头,他的声音从裴展耳边上方传来。
只见衡观摊开手心往背对的墙体上重重一拍,那面墙轰然倒塌,这股力量顺着墙面深入地表,携带着黄土像惊涛骇浪般冲出而来,遮蔽了裴展的大片目光。
衡观一跃而起,悬在冲出地面的黄土之上,背对着裴展。
裴展这才意识到,衡观的青色外衣还在自己身上,他一身白色中衣,发丝如瀑布垂泄而下。寒风肆虐的吹着,衡观的中衣紧紧贴在胸膛上,勾勒出健硕的体型。
衡观左手一出,扳指化为一条轻盈细长的利刃,他腾空而起,利刃不偏不倚地刺进藤蔓缠绕处。
下一秒,藤蔓被拔根而起脱离利刃甩向空中,根部淅淅沥沥滴落着粘液,衡观向着空中的藤蔓一拍,一股强大的灵力冲入云霄,吞噬掉了藤蔓。
空中弥漫着一丝丝绿烟,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地面停止了震动,恢复如常。
“郎君简直出神入化!”
正当裴展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身后飞来一支箭,正巧就划过他取过血的左臂。
“阿展!”
裴展只觉一阵剜心之痛,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一个字,脚下不稳,重重向后摔去,闭上了眼。
衡观哪里顾得上去追放箭控蛊之人,几乎滑跪在地上,接住倒下的裴展。
伤口再次血流不止,这下连乘雾也不管用了,血水变成殷红色,流的到处都是。
“阿展?!”衡观的汗一点点落下,在寒风里紧紧抱住裴展。
他扯下一大片中衣,把裴展的伤口包扎起来,尽管还有鲜血往外渗透,但也比刚才好了一点。
情况紧急,夜里风大,敌在暗我在明,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吴虞。衡观看了看怀里的裴展,眉间紧蹙呼吸微弱,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他等不了那么久,必须现在就行动。
衡观抱起裴展,将他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前,至少衡观的体温可以让裴展好受一些。
衡观在夜里走了很久,等到东边的天空出现第一抹朝阳,他看见一片金灿灿的光照在前方的寺庙前,寺庙里有一口晨钟。
晨钟点点斑驳,雕刻玉龙纹饰,钟身下缘是一些铭文。
衡观拿起裴展的飞鸿踏雪,在晨钟上来回劈了几下,巨大的沉闷敦厚的声音像涟漪一样在上空回荡。
倘若吴虞听见此声会出现,衡观顾不上斜阳村的风俗了。见声音不够大,裴展紧握飞鸿踏雪,全身的灵力汇集手中,出手迅速亦把控分寸。钟身闪现刀光剑影,巨大的钟声环绕斜阳村,显得分外宁静。
原本寂静的村庄笼罩在钟声中,添上一抹神秘的色彩。
突然间晨钟缓缓升空,一点点变大,四周闪耀着金光,金光普照整座寺庙,寺庙一旁的老槐树前出现了一面从天而降的悬河。
这悬河就像在悬崖上倾泻而下的瀑布,水流自上而下翻涌着。
衡观看了看怀里的人,额头上浸出虚汗,嘴巴苍白干裂,比刚才情形更差了。
衡观把裴展的头埋进自己的怀里,用飞鸿踏雪护住他的伤口,走进了悬河之中。
里面一片黑暗,衡观沿着穴口往里面走,终于有了点点光亮。
穴口的尽头类似于卧房,墙体向里凿成一个个箱柜,里面摆放的东西全是瓶瓶罐罐,灵丹妙药。
衡观将裴展放平在一旁的床榻上,端坐在一边为他调理经脉。
“你们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