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观的脸上看不清表情,裴展不以为然,他刚从须辞台下山两天就遇见了这样棘手的事情,不能见死不救,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就要赶往斜阳村了。
好想慈石仙尊还有席珏师姐他们啊,裴展想要起身关窗,左臂被牵扯的发痛。
“我来就行了。”衡观扶着他没受伤的右边身子,在裴展身前绕过,掩上窗子,再缓缓将他放平在床上。
眼看衡观弯下身子,想要给裴展褪去鞋袜,裴展慌了神“堂主、堂主使不得。”
“你受伤了,还想好吗?”衡观的语气像是不容置疑。
果然,裴展刚一抬手,那股炙热和冰冷刺骨的感觉又交织在一起,让他苦不堪言。“那多谢郎君了……”
衡观脱下裴展的鞋袜,自己走到床榻的另一边,抻开被子盖住了裴展,把他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上半张脸,清澈的眸子在夜里瞪的老大,只能看见衡观模模糊糊的身形。
“被飞鸿踏雪剑刺伤,流了那么多血,不是三五天就能好的,这期间一点伤寒也不能受,否则会留下病根。”相处几天,裴展感觉郎君的语气变得温柔了许多。
“郎君,你呢?再去跟掌柜他们要一床厚点的被子。”
“不必,我生来少一魂魄,对冷热的感知不那么敏感。”
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天生”少一魄的说法,慈石师尊提起过三魂七魄,魂依附本体而存在,魄能脱离本体而存在。三魂分别指代胎光、幽灵、幽精,说的是此人的性命、财禄、灾衰,七魄分别是一尸狗、二伏矢、三雀阴、四吞贼、五非毒、六除秽、七臭肺,对应着心胃肝胆肺等七个器官。
“少一魄?天生如此?”裴展竟不觉问出了声,这样会不会太不礼貌了,怎么直接揭开别人伤疤啊……要不是裴展左臂受伤,再加上浑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抽不开手,他真想狠狠给自己来一巴掌,身边这位可是堂主啊!
“没错,对应心脏的那一魄。”
夜里裴展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猜测郎君一定很难过,万人之上的堂主居然也先天不足?就想开口安慰衡观。
“郎君可知我也是一样的,一出生就戴着臂钏。你是少了东西,而我是多了东西啊,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关键是还不能摘,摘下来就昏迷。郎君你说,我是不是太惨了。”
看衡观没说话,是不是自己的安慰没到效果啊,裴展一转话锋,乐呵呵地道:“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夏天不会感到热,冬天不会感到冷……”
裴展停住了,突然想到,七年前送被子的时候怎么不直接拒绝我?偏要给我开门,才有了一连串的事,昏睡半个月没看上凌云会!不对,也是多亏了那次才有的飞鸿踏雪啊……至于那个时候不说,应该是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少一魄是事实吧。
看吧,即便是堂主,都接受不了上天的不公,更何况我,裴展越想越伤心,干脆闭上眼什么都不想了。
裴展突然睁开眼,想到了什么,“郎君,你是怎么知道唐逢吉的毒喝人血可以解的?”
“不是喝人血,而是喝你的血。”
“什么,我的血有什么不一样吗?”裴展好奇的睁大了眼。
无言,看样子衡观并不想说。裴展也不善罢甘休,就这样等着,二人陷入了一片寂静。
“其实我也拿不准,只是这飞鸿踏雪剑的每一位主人都是天元血,至于你,我也是猜测,结果真的应验了。”裴展看向一边的飞鸿踏雪,在夜里映着淡淡的月光,习得此剑七年,这是第一次听闻还有这种怪事,连慈石仙尊都没有跟他提起过。
“竟有此事!”裴展想接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但还是止住了,听风堂秘宝不比青灯阁少,还有大量上古书籍,想必衡观对这些事情是很了解的。
裴展感到一阵欣喜,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才拥有天元血拥有飞鸿踏雪剑,以后要是有想保护的人,拉开一条口子不就行了?这样就可以拯救很多人的性命了!
衡观猜到了裴展在想什么,“别高兴太早,天元血虽可以救人,但也是有限度的,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否则会很危险。”
裴展安安静静的听着,衡观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不要想着随随便便用你的血救人,收起你的善心,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
裴展没有反驳,却也不完全同意。人就是会有恻隐之心的,谁会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苦苦挣扎奄奄一息只是想多活几天的时候而拒绝呢?可惜生死有命,人终有一死,虽管不了天下人但是眼前的人却可以救啊,衡观虽然嘴上那么说,可是他不是多次出手相救?卖面具的瞎眼老婆、十三岁的我……还有唐逢吉兄,也算是素不相识,可见出手相助是本性使然,危急关头怎么会权衡利弊?这样的话,是脱离了情境才说得出口,可能是出于想让我好好休养。
裴展默默想着,二人一言不发,他猛地感觉脸颊发烫,昏昏沉沉的,大脑也不受使唤,寒意褪去了大半,被子外的脸涨的通红,乱七八糟的净想说胡话。
“衡观,我的头好涨,我好热啊。”
衡观有些错愕,裴展第一次叫自己全名,好不习惯。他在听风堂就是万人之上的存在,没有父母,也没有长辈,根本没有人会叫自己全名。他侧过身,把手背放在裴展的头上,好烫!脸上也好烫!
“啊啊啊好难受啊,好热啊,衡观。”裴展一边说着一边推开被子,慌忙之中扯到了伤口,“啊!好疼啊。”
裴展正昏昏沉沉哪里还有什么意识,有痛喊痛,毫不伪装。
衡观长长叹了一口气,暗暗想到,我就知道,飞鸿踏雪非同小可,刚才种种都是故作坚强,总是这样……
裴展把被子掀的乱七八糟,衡观俯下身把扯开的被子整理好。
“不、我不要、好热啊!”裴展像是刚从河里上岸,死活扑打翅膀的小鸭。
衡观反复整理了好几遍被子,见他还不消停,干脆俯下身子,两只手扣在裴展的肩头。裴展感觉被什么东西扣住了,又开始乱动,慌乱中碰到了飞鸿踏雪,只听“叮叮咚咚”冰面断裂的声音,那把剑被推下了床。
裴展的大脑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是躁动着,“啊、好痛好痛!”那左臂再一次被扯到了。
衡观也顾不上去捡飞鸿踏雪了,有这功夫裴展一定会把被子全部踢开。下意识召唤乘雾,才发现乘雾正绑在裴展胳膊上的伤口处呢,算了让飞鸿踏雪躺在地上吧……
扣着肩膀不管用,还容易伤到剑痕,裴展只能换一个姿势,他一只手摁住裴展的胸膛,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床上不要乱动,得空的那只手抓起裴展的左手腕,再用无名指扣住裴展的另一只手。
现在裴展的身体和手都动不了了,他放弃了挣扎,带着困意喃喃的道:“真的好热啊,头好痛。”
怎么会头疼呢,这也不是被飞鸿踏雪刺到的反应啊。
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点点微弱的月光,他只能再弯下身子,几乎快贴在了裴展胸前的被子上,想为他再好好检查一番,莫非还有其他伤口。
一贴近才发现,好大的酒气。定是今天在明明明月餐馆喝酒喝多了,果然,他身上好烫。
没办法,中了飞鸿踏雪一定不能着凉的,只能受点罪了。
裴展已经完全醉了过去,月光勾勒着他的侧脸,像重重叠叠的山峦,精致秀美,发烫的脸上嘴唇渐渐有了血色。
衡观今天也喝了很多酒,只是不至于醉,当空气里再次弥漫着酒气,他不知不觉对着醉醺醺的裴展道“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裴展几乎要睡去了,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又稍微清醒了一点。“嗯?什么。”
“阿展、我说,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阿展?我吗?记得什么……”裴展声音越来越小,睡了过去。
衡观见他睡去,检查了一遍被子,确保是严丝合缝的,才松开两只手,翻身躺了下去。一阵酸痛感涌上来,衡观甩了甩手腕,才得到放松,接着他侧过身,面朝着裴展,一只手搭在厚厚的被子上,一只手撑在头下,看着黑漆漆的卧房,等着困意来临。
他突然想起裴展说的数星星的方法,刚数到第七颗星星,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靠数星星来入睡。等衡观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一个人傻傻的把自己逗笑了,再三确认,也没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