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梦中不同的是,她的兄长,也就是真正的李书钧病逝了……
十四岁那年,她被接走了。整整三年,她都是在封闭的院落生活。
读书,习字,学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久到她已经完全接受了李书钧这个男子的身份。
漠北外患多时,皇帝有意出兵攻打。李幼悟也接到了来自长安的书信,即可归返长安。
河东群平阳县离长安城不过一日的路程,路上马夫行驶的稳当,缓慢行了两日。终在次日正午,马车才堪堪入了长安城。
长安街道热闹非凡,百姓们为了庆祝新年,纷纷上街采买。
车舆当街而过,格外扎眼。微风带起了车帘,拂过马车内少年的乌发。
少年明眸皓齿,肤如凝玉,捧着书简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被吵闹声所影响。
坐于一旁的钟牧咂咂嘴道:“公子,您身在将门世家,为何不习武。”
钟牧是她祖父一手调教出来的,对李家忠心耿耿。一年前被送来保护李幼悟,是一个直来直去五大三粗的武夫。
李幼悟收起书简,掀起车帘对外叹了一口气。映入眼帘的是长安城内繁华景貌,是她要留下的地方。
察觉到李幼悟的忧伤,钟牧问道:“公子为何叹气?”
李幼悟放下车帘,拧眉道:“因为你家公子我,资质太差,日后只能靠着笔杆子讨口饭吃了。”
“公子不必自恼,以公子学富五车精通,博古通今……”
钟牧刚想宽慰他家公子几句,不料马匹突然发狂,带着车舆在街上狂奔。
原本驾车的马夫,此刻早已不见踪影,钟牧忙从车内出来制服马匹。
“公子,马夫不见了!”
李幼悟见此情形,急道:“钟牧,街上百姓太多,杀马!”
百姓早就躲到了角落,叫这一幕看花了眼。
这马匹犹如受了什么莫大的惊吓,一路狂奔,癫狂不止。钟牧从腰侧拔出匕首,尚未下手。也因为这马匹的四下躁动,手上不稳匕首掉了下去。
钟牧瞪大双眼,看着掉在地上已经越来越远的匕首,叫道:“公子匕首掉了!”
李幼悟在车内也是摔了几个踉跄,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若是任由着马匹继续狂奔下去。这样的后果,她承受不住。
“驾!”
车舆外传来了马鞭落下的声音。
少年打马上前,追上了那狂奔在长安街道的车驾。一身青黑色的黑袍随风而动,一个飞扑上了车舆。
他抢过钟牧手中的马绳,一手按住马脖,一手带着马绳缓缓向右带动,马儿渐渐被安抚得温顺下来。
李幼悟在车内整理好有些散乱的衣冠,挑帘下车。
这才注意到他这一身青黑色的黑袍上面,用同色的线绣了云纹,头上束发的玉冠也是金镶边的。
少年身姿挺拔安坐马背之上,剑眉星目神情冷漠,生得极为俊俏。
李幼悟回过神,上前行礼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李幼悟?”少年垂眸打量她,语气有些不确定。
李幼悟抬头目光与少年对视,神情坦然自若:“我外出求学四年,不知公子是?”
闻言,少年眸色一沉,皱眉冷声道:“沈不言。”
沈不言?少年的风姿,骄傲又潇洒。当凭衣着打扮来看,这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少年郎!
李幼悟沉默了一瞬,这尊贵的少年郎早已打马离去。
她初来长安碰到的第一人就是这个沈不言,也不知道这少年与哥哥的交情如何。她方才那般神情回话,替她自己留了很大的回旋余地。
李幼悟这个身份在长安城内,是四年前外出求学。四年时间,少年的模样体态都会有一定的变化。若是当真是第一眼没有认出少时玩伴,也是情有可原。
李幼悟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钟牧,回府!”
“是。”
钟牧办事利落,扶她上了车舆后,又重新翻出一卷书筒塞到她手里,开始整理起了车内。
李幼悟摊开书筒,却是早就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李幼悟侧过头,对着车窗外叹了一口气。这长安城内果然繁华,小贩们很快就重新支持的摊子,丝毫不耽误生意。
这才第一日,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这马儿失控在街上乱跑的事情,若不是有人刻意安排,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巡查的官兵出现。还是说,因为没有出人命,所以才没有出现。
思及此,李幼悟不由攥紧了手中的书筒。
李府今日也是喜气洋洋,但并不是为了李幼悟归家。
而是他祖父李冲,去年不知怎的又得罪了陛下,被送到边群任职去了。因郎中令离世,陛下又想着他一大把年级了,到底是于心不忍,将他又从边群召了回来。
李家将门世家,整个大祁谁人不知李家世代皆出名将。祖父李冲更是三朝元老,只不过赫赫战功却未封侯。
说起来,她这祖父能文能武,礼贤下士。只不过在这人情世故上面是只通皮毛。回回皇帝重要决策时,总是能站错队!
钟牧看着这些一个个将他们视若无物的下人,心里不禁有些不爽。
李幼悟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知道他武夫的性格。拍了拍他道:“替你家公子将车上的书筒搬进去。”
钟牧打抱不平道:“公子,这些人也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李幼悟毫不在意,笑眯眯道:“你将公子放眼里就行了,搬得时候小心些。”
钟牧看她这无所谓的态度,如噎在喉。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她单薄的身影,已经抱起一卷书筒。上前抢过道:“公子身子不好,莫要操劳。”
李幼悟赞赏地看他一眼:“还是你会来事。”
这回是李府上上下下都高兴了,听说祖父回来后拉着小叔彻夜长谈。
他们一晚没睡,李幼悟也是如此。
三年前她被寻回,被几个婆子压着灌下一碗药。坏了嗓子,加上她身量算高,本就是孪生兄妹,也不用多做其他的掩饰。
就这样,李幼悟这个身份,在三年前病逝在了平阳县,而李书钧则是外出求学四年归来。
王婆子是兄长李书钧的奶娘,受二房夫人也就是她亲生母亲的话,前来告知一些家族关系,和少年时的一切生活。
李幼悟记了一晚上鸡毛蒜皮的小事。
说起来,李幼悟换了一个人这件事。总共也就祖父,小叔,母亲,还有这王婆子四人知晓!
天有些微微亮了,才等到王婆子一句:“公子都记住了吗?”
李幼悟头也没抬,继续下笔:“都记下了,只不过婆婆是不是少说了一人。”
王婆子低头道:“婢子知无不言。”
李幼悟撂下了笔,轻声道:“我少年时,认识沈不言吗?”
王婆子拧眉回忆,摇了摇头:“不识。”
李幼悟挑了挑眉,淡淡问道:“那婆婆可知,他是谁?”
许是知道这不是她一手奶大的李书钧,王婆子到底是有些与她亲近不起来。
她匐身道:“婢子是宅内人,平日也只是随着夫人一起烧香礼佛,对朝中公子不甚了解。只知他是皇后子侄,出身不好。”
“出身不好?”李幼悟思忖片刻,不再看她道:“辛苦婆婆了,婆婆请回吧。”
这沈不言都是皇后子侄了,出身好与不好也都显得不没那么重要了。
烛火下,少年捧着竹筒。端坐与桌案前,慢慢翻阅。烛火在她的脸上泛起淡淡柔光,如画中谪仙一般清冷。
王婆子欠身朝她行礼,看着她暗暗出神想着,若是公子还活着,怕是也如眼前人一般……
屋内,李幼悟还在看着她记得这些人物小传。
左右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王婆子说得仔细,一丝一毫的小细节都不放过。她需得熟知过去十四年里的一切事宜,只不过,那少年…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她坐在桌案前,久久未动。
天刚有些蒙蒙亮,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带入一丝凉风。她抬头看见一老者,两鬓花白,脸上得皱纹很重,走路时却是步履矫健。
李幼悟怔仲了一瞬,牵起一个得体的笑。上前行礼道:“祖父!”
李冲抬步来到桌案前,拾起书筒打量起来,她洋洋洒洒得字落入眼中。
“这些年学得不错,你这一手字和你哥哥的字迹,都叫我有些分辨不出。”
许是想到了聪慧早逝的孙儿,李冲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李幼悟想到了他梦中结局,不由紧了紧身侧的手,道:“承蒙祖父看中,我必然要对得起祖父的栽培。”
李冲能将她从平阳县接回,又让她顶替了李书钧这个身份。无非就一点,李家子嗣单薄,朝中早无人在。
而她要做的,就是成为李书钧,在这朝堂上为家族争取一定的利益。
还有护住整个李氏一族,两年后的灭门之灾一定不能发生,以及李乔绝对不能成为皇帝的宠妃。
李冲将手中书筒随意一丢,半靠在椅榻上道:“武将世家,你这般一味只读书,倒是容易叫人说我闲话。陛下有意,出击漠北匈奴,我带你随军同去!”
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稍稍抬高些语调都透出着一股杀戮的戾气。
“全凭祖父安排。”
李冲心里也是后悔,若是早知道孙子命薄。就不该听那半仙的话,将这女孩一早就该养在长安城内。
他抬头看着她,一双眼睛因常年征战早已浑浊,眼中得凌厉之色丝毫不减。
李幼悟呼吸一滞,心中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勇气,与他对视回去。
李冲楞了一瞬,扶着桌案起身道:“明日宫中宴会,别出岔子。”
“是。”李幼悟颔首上前去扶,恭恭敬敬得送他出了门。
明日就是除夕了,皇帝举办了宴会。一是为了喜迎新年,二是为了这出兵践行,李家自然也是受邀在内。
天色微微转亮,寒风吹打着半开的房门呼呼作响。
钟牧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兴奋道:“老将军还是看中公子的,今日一早就来见了公子。”
钟牧看着远去得背影,眼睛都比平日更炯炯有神。
李幼悟从他身边走过,沉声道:“我要随军了,你可愿与我同去。”
钟牧快步跟上,兴奋道:“可是在老将军的部下!”
“是。”
“自是愿意!”钟牧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也没了方才的兴奋。“只不过公子…您前去。行军路上怕是免不了吃苦头……”
他家公子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这漠北本就是沙漠戈壁的,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李幼悟重拾滚到地上的书筒,淡淡道:“无妨。”
钟牧忧心道:“像公子这样熟读圣贤书的,就应该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前去随军,这不是…那叫什么来着…大器……”
李幼悟出声打断,淡淡道:“莫要胡说,祖父的安排自然是成天平地。”
钟牧也意思到了失言,拱了拱手道:“公子教训的是。”
她抬手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淡淡道:“钟牧,替我办件事。”
“公子请吩咐!”钟牧接过,并未饮下。
茶水倒影着她的双眸,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清冷凉薄。李幼悟温声道:“今日的马夫,查清楚他到底什么来路。”
“是!”钟牧抬起杯盏,一饮而尽。
她看着钟牧远去的背影,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了案桌上。
除了梦里那素未谋面的哥哥对她的嘱托,她还要明白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才是这三年苦苦支撑她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