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是只生性活泼的猫,不几天功夫,就把雨筠院上上下下跑了个遍,不是刨土就是挠墙角,连院里那丛竹子都被试探着下了爪子,要不是还未长成,怕是要顺着一路爬到房顶上去。戚时微有芝麻陪着,全副心思都放在它身上,也不惦记什么其他的事了,索性撒开手不管,安心在院中歇着,除去必要的事外很少出门。
裴夫人对此很是宽容,还特意派人来嘱她好生休养,米氏和罗氏也各自打发人来探望她。米氏派来的丫鬟也是个活泼的:“我们八奶奶说了,多谢九奶奶上次的荷包,年关里也没什么事儿,叫九奶奶只管好生休息,若是来不及筹理嫁妆的事,就交给她来。”
戚时微笑着给了赏钱,等人下去了,暗自叹一口气。米氏想将这一桩事揽在手里,裴夫人却想交托给她,她身为新妇,不好和兄嫂争锋,但更不能违逆婆母的意思。
“怎么办?”她戳了戳睡得一脸没心没肺的芝麻。
芝麻卧在她膝上,还睡得很沉,小小的肚子一起一伏,只懒洋洋翻了个身,在梦里抖了抖耳朵。
也由不得她犹豫,又过两日,裴夫人在庙中设了斋饭,每日带着米氏陪着去抄写佛经,还吩咐了管采买的人直接去雨筠院回话,全听九奶奶的安排,将这一桩事彻底扔到了戚时微手上。
交给她负责的是嫁妆里的香料、衣料等物,戚时微先问了往年常例,又忖度着如今京里物价的涨幅,往上略添了一分,派人将单子送去寺里,得了裴夫人点头便派人出去照着采买。
没料想管采买的婆子抬起头来,谄笑着道:“这单子里的香料可难买,我恰知道一家好的,九奶奶可要换一家?”
“家中自有香料铺,往年不都是去十五桥街那一家?把单子给掌柜的划账就成,都不用去银库领银子。”戚时微问。
“家中的香料是好,只是太便宜了些,”那婆子道,“十姑娘出门子是大事儿,要显郑重,还是老身说的这一家好——都是名贵货色!况且老身与那家掌柜的人头极熟,能叫他价格实惠些,再私下陪送些檀香、沉香之类,九奶奶若不喜欢这些,也有海外来的名贵香料。”
戚时微听明白了她想干什么,无非是借着外出采买的机会好好捞一笔油水。家中自有的香料铺给的都是实价,没有余地,她自去外头寻一家,把价格报高三分,过手的人都有赚头。
然而戚时微特意提前问了往年常例,又请了裴夫人定下采买单子,就是想着中规中矩,不会出错,米氏可还盯着这份烫手的任务呢,更别说她应了这个婆子,其他采买上的人如何想,原本的香料铺掌柜又如何想。
她也不点破,只作听不懂:“不必,这单子是母亲允准的,你就照着采买。我听说前几位姐姐的嫁妆也是从十五桥街那一家的买,想必是好的。”
那婆子还要说什么,被石青立着眉毛斥了下去:“好了,九奶奶还有事儿,哪有功夫同你在这里嚼舌!你只管照着单子一样样的买来,若有什么差错,只管拿你试问!”
那婆子唯唯退下去了,戚时微对石青一笑:“不错,你现在也有几分威仪了,拿出去也能唬人。”
“分明是她欺我们姑娘年轻面嫩,”石青嘟着嘴道,“写好的采买单子,还能为她一句话改?到时候出了差错,她一句九奶奶让改的,轻轻巧巧把自己摘出去了,我们呢?我算看清楚了,这侯府啊,看着是人人花团锦簇,可看不清底下是一副怎样的肚肠。”
“好了,”戚时微笑道,“总比以前好多了吧,去把那个小球拿来,芝麻该醒了。”
芝麻天性活泼,为免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遭殃,戚时微拿剪剩的布头给它缝了个彩球,没想到它竟然很喜欢,成天除了玩球就是睡觉。
“也是,”石青转脸又笑了,“等咱们九爷考中进士,姑娘的日子就更好过了,到时候,可没人再敢欺负咱们。”
戚时微倚着桌子,笑得很平和:“我倒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比起出嫁前的日子来,已经好上太多了。
石青拿了彩球来,戚时微随手往地上一扔,芝麻便醒了,飞也似的跑过去追,连尾巴和耳朵都在用力。
戚时微陪芝麻玩了半日,见它又困了,这才命石青把彩球收起来。正逢初一,她又叫杨柳和梧桐在廊下设了小炉,今天炖的是百合莲子粥。
炉子上粥还没沸,正在咕噜噜的冒小泡泡,戚时微搅了搅粥,又盖上盖子,预备坐在旁边看一会儿火,忽听得紫苏小跑过来:“九奶奶,十姑娘来了,说有事找您。”
戚时微有些意外,还是说:“快请她进来。”
两人虽是姑嫂,她对裴如茵的印象其实不深,私下也几乎没有接触。
戚时微只对她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似乎是个安静斯文,又很守规矩的清秀女郎,平时只守在自己的小院中,很少出门,也不怎么同几位嫂嫂交际……就和她自己出嫁前一样。
“打扰九嫂了。”裴如茵有些局促地斜签着身子坐下,没去碰面前的茶。
“怎么会,”戚时微温和一笑,“也该跟你交代一声的,嫁妆单子已经交给母亲看过了,现下正在采买,预计下个月就能得。”
她示意石青把写好的两张单子拿过来,与裴如茵一起看:“你看看,可还满意?”
戚时微是亲手整理的这单子,此刻便很是熟稔地带着裴如茵一一看过。她说话时也是轻言细语,如清风拂面,裴如茵不知不觉竟放松下来。
“九嫂费心了,家中的嫁妆都是定好的,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裴如茵道,“只是……”
戚时微耐心地等她说完。
裴如茵吞吐几下,终于道:“听闻那李家郎君也是来年的春闱,已经入京赶考了,在太学附近贷了间屋子。他们年轻学子总是在一处议论文章的,若是九哥得空,能不能请他帮我瞧上一眼,也不必瞧别的,只要……只要……”
戚时微会意地笑起来,小声说:“是不是要瞧瞧相貌如何?”
“只要性情好,是个温雅知礼的就好。”裴如茵羞涩片刻,终归是说完了。
“好,”这不是什么大事,戚时微应承下来,“等你九哥回来了,我便同他说说。”
“多谢嫂嫂!”裴如茵忙不迭的连声道谢。
“这有什么?”戚时微失笑,“说起来也是我疏忽了,为你备嫁,原该是多来问问你的。”
只是先前一直是罗氏与米氏为先,她们二人不提,戚时微也不好贸然拿这个主意。
此话一出,裴如茵简直有些惶恐了:“嫂嫂能帮我这一回,已是殊为难得了。”
“不碍的。”戚时微温柔地说。
“嫂嫂,你真好,”裴如茵微红着脸道,“又温柔,又客气,还长得这样美貌。”
罗氏和她年纪差得太大,姑嫂之间并无什么话聊;米氏又一力盯准了裴夫人奉承,对下都只是泛泛。戚时微还是第一个能面对面引她坐下说话,还待她如此亲切的人。
“你莫太客气了,”戚时微倒叫她夸得脸上一红,“往后若是有空,多来我院里坐坐。”
两人都不是能言善辩的性子,对视一笑,竟觉出一点亲切来。裴如茵再三谢过戚时微,这才出了院子。
*
晚间裴清荣回来,戚时微便将这事同他说了。
裴如茵算是远嫁,她的未婚夫家在大同为官,原本是一面也见不着的。恰逢明年开春会试,她那未婚夫婿入京赶考,想托人打听一二,也是未婚小儿女的人之常情。
戚时微刚经过这一遭,很能感同身受,同裴清荣絮絮交代着:“你也不必多问什么,只寻个机会去亲眼看一回,看其人相貌性情如何,有没有酗酒、嗜赌一类,再看看他身边跟着的是寻常书童,还是美貌丫鬟……”
裴清荣听得笑了:“你倒操心。”
“女子嫁人前,总归是忐忑,你是十娘的兄长,也该替她瞧一瞧。”戚时微想起自己出嫁前,也是巴望着能瞧上裴清荣一眼,才算放下心来,语气不由柔和了些。
裴清荣敏锐地捕捉到重点:“你那会儿只见了我两回,可还算满意?”
“去,我跟你说正事儿呢。”戚时微嗔他一眼,抬手虚推他一把。
“这可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正事了,”裴清荣轻轻松松伸开手掌,便包住了她的手,“阿竹若是哪儿不满意,我也好改。”
他眼睛一弯,长长的睫毛映着眼底波光潋滟,像是含着流动的月光。偏生这人还格外专注地盯着人瞧,叫人目眩神迷。
戚时微本来就禁不住逗,被这样一看,满脸火烧似的红,一直蔓延到脖颈。裴清荣轻轻笑起来,不再追问,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又在她耳畔那粒红痣上轻啄了下,换得戚时微红似滴血的耳根。
戚时微反手拍他一下,被裴清荣伸臂一捞,整个抱进怀里,不得已顺着这力道坐到他身上。裴清荣坐得很稳,一把将人接住,手倒并不作乱,只是一下一下摩挲着戚时微的掌心。
满室皆静,唯余壁上的烛火静静跳跃着,映出一对儿缱绻的影子。
芝麻满脸懵懂,不知道这两人是在干什么,一边大声咪呜,一边不停地伸爪猛挠椅子腿,又去扯戚时微的裙角,试图把两人分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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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