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果然一连吹了好几日。
这风一过,树上的枯叶便不剩了,只有光秃秃的树枝横陈着,与白蒙蒙的天绘成一幅惨淡的画卷,入了冬,天气便彻底地寒冷下来。
狄叶原是不怎么怕冷的,可今年的冬似乎格外的冷,寒风往人骨头缝里钻,冻的厉害了便有些疼的意思。他于是凡出门,就都穿上很厚实的棉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出去。
不过这几日倒是确实没怎么出去,他蹲在府里,想回家的事儿。
家是必须要回一趟的,他来长安以后攒了不少的银子,回去可以买些过冬的衣裳,再填一些吃喝,能过一个好年。
狄叶盘算了许久,觉得这种要远行的事儿不能一直想一直计划着,不然越拖越晚最后很怕会不能成行,况且从长安到他家乡隔着好些距离,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便要多半月……于是便打算着干脆等着这阵子的大风过去以后便收拾收拾东西回去。
这边这件事他想好了,另外一方面便是得告诉大人,最起码得同他知会一声。
奈何天不随人愿,偏偏这几日谢椋玉经常是不着家的,就是回来了也常钻进书房不出来,瞧着忙得很。
狄叶等了好些时候竟然是没能找到个合适的机会和人说。
他苦恼地叹口气,脚下一踢,一颗圆石头就骨碌碌地滚了一圈儿,落尽了桥下水里,激起一阵水花。
“来来来,拿进来就成,小心点啊。”
一阵吵嚷的脚步声过去,狄叶听见何安的声音,抬头便瞧见他指挥着手下人正搬着些东西往里头走呢。
他忙喊了一声,接着便跑过去,问何安:“何安哥哥,你这几日好像都在忙这个,怎么突然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呀?”
“千万要小心,别碰坏了啊!”
何安又嘱咐了一遍那人,才转过身:“这个啊,这个是大人叫我准备的……”他眼珠子一转,盯着狄叶道:“你不知道?”
狄叶眨眨眼,奇怪道:“我应该知道才对吗?”
何安一把揽住他肩膀,半搂着人走过了小桥,“大人没同你说过?”
狄叶摇头:“没有呀。”
何安长长的‘哦’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大人这几日不是忙得很,约莫是朝中的事吧,这些东西也是要用的,不打紧。”
狄叶不大懂得朝中的种种,他所接触的一些官员,除过谢椋玉,便是裴淞之了,要往大里说,两位公主也能算上。
说到两位公主,他就想起刚入相府时鸡飞狗跳的一段时间,不过后头好像是都未见过……
“想什么呢你?”
何安打算他的思绪,又问道:“对了,你怎么在这里晃悠呢?”
狄叶本来想先同大人说,但眼下他还未蹲到人,何安既问了,他便想了想干脆说了出来:“何安哥哥,我秋初来的长安,眼见着要入冬了,就想着回家去。”
他话刚说完,何安就瞪大了眼睛,“回家去?”
他若是记得不错,狄叶的家乡可离几长安远得很,一来一回那得多少日子,况且……他犹豫了下,问狄叶:“你若是回去了,还…再来吗?”
狄叶迟疑了下,诚实地摇了摇头,“这个我还未想好呢。”
何安低着头思忖一会儿,抬头道:“可是正入了冬,路上难免冷得厉害,不如你干脆等到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回去?”
狄叶摇摇头,“趁着冬初,我想趁早回去。”
何安也知道他想家,便叹了口气道:“行吧,不过这事你得先和大人说说啊。”
狄叶点点头,笑道:“当然是要说的,可是这几日总也没找着机会……”正说着,却看见谢椋玉远远走过来,他同何安说了声,忙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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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点了装好的箱子,谢椋玉合了手中名册,一转头,狄叶蹲在门边儿正在地上画圈圈。
他手指在动,手臂跟着晃动,头顶的发带垂下来一些在半空里晃悠。
谢椋玉抬步过去,手指捏起浅蓝的发带,在指尖缠了缠又松开,轻声道:“如此入神,在画什么呢?”
狄叶手指一顿,抬头看他一眼,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大人,你忙完啦?”
他指头上沾了些地上的尘灰,谢椋玉放在掌心里,边细细擦拭着边带着人往屋外走。
狄叶偷偷瞧了他一眼。
大人爱干净,这事他打从入府第二日便知道了,刚开始那是半点儿沾了土灰的东西都碰不得的,若是茶盏上有一丁点儿的不净,那这套茶具便都得被拿下去重新洗上好几遍。
可这样一个人,此时正拿着一方软帕子,仔细想想给自己擦着手指上的灰。
狄叶本来是要说话的,可看了眼谢椋玉专注的侧脸,便忽然觉得此时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怎么又出了神?”
谢椋玉慢条斯理折了手帕,手似有若无的,在狄叶指尖轻轻一捏。
“不是说有事要与我说。”
狄叶这才回过神,忙抽回手,揉了揉掌心,道:“大人,我想回家去。”
谢椋玉听见这话,面上神色却是如常,看上去似乎毫不惊讶,“哦,什么时候?”
说着,绕过了回廊,就着栏杆边站着。
这里有一藤椅,后有一高大古树,春至夏时满树的紫藤一开,成就一面花的瀑布。
狄叶站在藤椅边儿,手搭在上头轻轻晃了晃,“过几日吧,不然再往后天就越冷了。”
藤椅多用作装饰,鲜少坐人,上头的藤条有的翘出来一点小边来,谢椋玉瞥了一眼,把狄叶的手一捞,放在手里捏着。
“嗯,你来长安有些日子了。”
谢椋玉低着头,似乎是在思索,隔了一会儿,“那你这几日便收拾好行装,莫要把什么给漏了。”
狄叶注意力全在被攥着的手上了,这会儿听见他这样说,有些奇怪大人怎么不问他还回不回来,想问一问最后又没问出口。
一口气憋在胸口里,上不来下不去,他只得使劲儿咽下去,抽了抽手,小声道:“大人,你捏着我手呢。”
他刚一说,谢椋玉手便放开了,眉头却是一挑,轻轻一笑:“我知道。”
说完了,他人便转了身离开。
留下狄叶在原地呆呆愣了一会儿,刚才被握住的那只手酥酥麻麻的。
————
“大人请。”
身穿深蓝布衫的少年在前头引着谢椋玉。
“多谢。”
谢椋玉拱了拱手,跟着他往前走。
这是座古宅了,鹅石小路九曲回旋,假山石上缠着常青的树藤,深绿色浓的几乎要发了黑,长长的回廊两侧上头挂着短短的方形小帘,仔细看,每一片都着了墨,笔走龙蛇的字迹很是潇洒。
穿过这回廊,走过一扇拱门,往右边一拐便有一间屋子。
屋前已经站了人,那人穿一身素净的白,身上袖上都用绣着纹,远远看去,是高挑挺拔的身形。
谢椋玉一眼望见,神色未变。
蓝衣的小少年在此便停了步,道了声:“先生在里面等着。”便徐徐退下了。
一时间,屋前便只剩下两个人。
谢椋玉缓步走到那人一侧站定,那人便转头冲他一笑,“真是好久不见呐,师兄。”
他笑时,一双深邃的桃花眼满盛着笑意,正是兰暮清。
没等来回应,他也不恼,笑着道:“你那日真是绝情,不知道的以为你我当真是不认识。”
谢椋玉没出声,先一步踏上那石阶,轻叩了叩门,“先生,学生来了。”
门内传来一声醇厚如钟的声音,“进来吧。”
他推开了门,兰暮清在他身后跟着,转身轻轻合上两扇门。
屋内有股浓浓的墨香,入目满是高挂着的数幅丹青,刚才门一开一合,便缓缓飘动起来。
屏风之后,一位白须老人提笔而坐,面容清瘦,眉目间却是一派和善。
“来了?”
两人一同弯了弯腰,拱手道:“先生。”
卢静虚并未抬眼,气势凛然地写完手下那一幅字才搁了笔,抬眼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道:“你们二人一同来看我,倒是难得。快坐下吧。”
“是。”
二人分坐两侧,这才发现眼前桌上都摆着一副笔墨。
兰暮清笑着道:“先生,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还要考我们呐?”
卢静虚站起来,笑着捋着白须,“暮清,你还是了解我的很。”他说完了,又看向谢椋玉,眉头一挑,笑容愈深,语气亲昵道:“过了这好些年,你还是同少年时候一样话少得很,现下做官难不成都不说话?”
他一副玩笑的语气,谢椋玉失笑,“先生,说笑了。”
“嗯,不管如何,你们来了便好。”
卢静虚指指二人桌前纸面,道:“如此,便先各写一篇文章给我看。”
谢椋玉一低头,瞧见纸上早已写了‘守静笃’三字,便是这次的题目了。
他静默片刻,提笔蘸墨。
兰暮清看了眼燃着的一炷香,叹气,“先生,哪有刚来看您便要我们写文章的?”
口中抱怨,手却是已然提起了笔。
卢静虚看着他们二人笔墨齐下,笑而不语。
来啦!
叶子:虽然想回家但是大人怎么不留我[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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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