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过门槛,阿婧停步于门边。
木桌旁,蚕婆婆正给蓝忱的左手系着纱布,絮絮叨叨的说话,蓝忱眼眸低垂,安静的听着,偶尔点个头,有些乖巧。
他的手,应该没有大碍吧?
阿婧嘴张了张,不高的语调恰落于蚕婆婆话语后,一声“婆婆”响起,在安静的房里清晰可闻。
蚕婆婆身形微顿,懵然一瞬,未回头,而是问:“阿忱,你有听到什么吗?我怎么好像听到阿婧喊我。”
蓝忱视线已经抬起,望着阿婧,只是他没有说话,漆黑的眼中情绪淡漠。
阿婧与他对视着,亦陷入沉默。
见蓝忱直直看着房门方向,很快,蚕婆婆反应过来,眼睛一亮,侧转身子望向门边,望见静立的女子,她立即喜上眉梢,喊道:“阿婧你回来了!”
阿婧心头一暖,笑了,“婆婆。”
“欸!”蚕婆婆应着,手上快速系完纱布,刚要走向阿婧,目光又是一顿,笑意渐收。
“蚕婆婆!”
只听一道嘹亮女声传来。
阿婧回身刹那,却见一道红衣飘过身边,直奔蚕婆婆而去,“婆婆,芸娘中毒了,您快些跟我去看看。”
柯桑语气急切,边说边拉蚕婆婆胳膊,她没管出现在此的阿婧,甚至无视一旁坐着的蓝忱,只望赶快带蚕婆婆离开。
心知救人要紧,蚕婆婆也没耽搁,应了声,从桌上抱起药箱,口中说道:“阿婧别走啊,婆婆还有好多事与你讲呢,别走啊!”她百般嘱咐,生怕阿婧如上次一般突然消失。
阿婧望着蚕婆婆,感到一点忏愧,在蚕婆婆与柯桑抬脚时,正色道:“我来也是要说此事,魔窟恐怕已有许多人中毒。”
此话一出,柯桑与蚕婆婆皆是一惊,站住脚步,就连一直坐立不动的蓝忱神色亦浮现一丝波澜。
阿婧略过老丁的事不提,仅挑选重点说明,将饭菜有毒的事说来。
虽对阿婧的出现隐隐不舒服,柯桑倒也没唱反调,而是佐证她的说辞:芸娘吃过一盘饺子,过了没多久即上吐下泻。
于是乎,四人商议分头行动。
蚕婆婆拿过阿婧提供的药粉,跟随柯桑先去给芸娘诊治;而蓝忱与阿婧一同去往练武场,查看留在魔窟的人的情况。
阿婧跟在蓝忱后面,想着要否告诉他徐义已死的事,斟酌一下,还是放弃了,一门心思专注前方。
“老丁给你的?”
蓝忱开了口,没说明指的什么,阿婧听懂了,没有否认,解释道:“他被威胁,实际上不愿这么做。”
“那么,你是因他告诉此事而愿意留下帮他洗清罪孽?”蓝忱口吻微凉。
听出一点讽刺意味,阿婧想要反驳,两人却已来到练武场大门下的台阶前,恰见李木慌张的出来,一见蓝忱,他就道:“魔主,有三人突然晕倒,还有两人一直上吐下泻。”
看来,毒药在逐渐发挥药力。
“残阳呢?”蓝忱边走边问。
“残阳大人本要带人出去,但见一人晕倒,这才没有成行,现在正在里面问明情况。”
蓝忱点头,进了练武场。他怀疑闵义是徐义,故而有给残阳安排一个跟踪闵义的任务。
此人既能不动声色的隐匿江湖多年,此番到魔窟定然不会直接暴露身份。
这个诱敌计策另一目的就是要看闵义对“拨云九式”执念是否如徐义一般深,如若是,闵义决计不会轻易离去,会去找鹤老头询问秘籍所在。
不过魔窟被暗中下毒,蓝忱却觉得不一定是闵义所为。闵义在江湖的风评不错,他若知晓这个魔窟不是曾经的那个,不至于下此毒手。
蓝忱怀疑叶默,这个有点神秘的土帮帮主。
残阳向蓝忱禀明情况,晕倒的人里有人死去,在酒席上吃的食物偏多,上吐下泻的则吃得较少。说完,他就要去找厨子老丁问话。
“不必,我已问过。”蓝忱阻止。
站于其后的阿婧看了看蓝忱背影,见他没定罪老丁,一时心绪起伏难言。
辰星是个少侠,蓝忱处事也不狠辣,是否作为魔主,他与毁灭拨云门的魔窟人已然不能相提并论?
所谓的名声,其实无需太过在意呢?
是的,她也应当能同蓝忱成为朋友才对。只是现如今,蓝忱不会愿意。
阿婧察觉有人看自己,定了定神,看过去。
残阳眸色带嘲,“你怎没走?”
李木也随着残阳看着阿婧,大惊失色。
阿婧言简意赅,“嗯,没走。”
残阳不语,李木表情恢复如常。
有一魔窟门人也发现阿婧,忍不住上前确认,“散月大人没死?”
一言罢,引得在场众人纷纷注意。
紧接着另有一人说:“太好了!魔窟遭此毒手,有散月大人在,实属一大助力。”
阿婧一一看向他们,情绪有些复杂,拱手抱拳,以作招呼。
有魔窟人开始回礼,霎时间,练武场有些喧哗,不过也有了争议声,不明白阿婧怎么再度出现,质疑其用心。
见状,蓝忱严声道:“是说闲话的时候?”
众人不敢再出声,屋内气氛转为肃然。
残阳哼了哼,兀自嘀咕,“谁知道是来帮忙的还是害人的?”语带讽刺。
阿婧站在他对面不远,听清了,也能理解,遂当没听到,不予理睬。
“别说无意义的话。”蓝忱转身。
残阳默然,只能暗暗腹诽。
阿婧望向蓝忱的眼中浮现一点微光,他这是在替她说话吗?
而后,蓝忱拿出一瓶药丸,递给残阳,“这先给他们服用,等婆婆来了,看是何毒,再行对策。”
残阳收回心神,接过,“好。”
他走开了,蓝忱面向李木,轻声道:“你带两个没中毒的门人去处理遗体,记得好生安葬。”
李木拱手,领命离去。
因而练武场内大门左边角落,只余蓝忱与阿婧一前一后的站着。
“阿婧。”蓝忱背对阿婧,缓缓喊。
阿婧一呆,问:“什么?”
“我能信你吗?”
阿婧不免苦笑,却是半分没有犹豫,坚定的说:“当然可以。”
魔窟表现中毒迹象的门人越来越多,已近十七人。好在蚕婆婆医术了得,通过残留药粉和中毒反应抓了药材煮汤药,找到解毒方法,只不幸的是,仍有六人因此亡故。
为报此仇,残阳立即整合余下未中毒或中毒极浅的人,带着他们前往暗道搜寻那些或许并未离开的正派人士。
柯桑原本常留魔窟,见眼下门人死的死、倒下的倒下,所余门人不多,她便自荐跟随残阳同去。
而阿婧与蓝忱则一起帮着蚕婆婆煮草药。
约摸半个时辰后,阿婧端着盛放药碗的托盘回到后院,却没见到蓝忱,问过得知他去了魔林。
于廊下仰望魔林方向,阿婧面上有些忧心忡忡。
“想去就去吧,我这里的事已了,无碍的。”
阿婧回首,摇头道:“可我不放心,无人保护您。”
“还有李木他们呢。”
“他还要顾及同门,不能时时顾着您。”
蚕婆婆怅然一笑,慈祥的目光落于阿婧脸上,“死生从来常事,况且,他们若为秘籍而来,我这里又没有,正派人总不至于为难一个柔弱妇人。”
阿婧默默无言,心中仍是纠结。
蚕婆婆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抱住阿婧。阿婧一愣,继而抬手回抱。温暖的体温传来,阵阵暖意拂过她心头。
“阿婧啊,我是希望你去的。鹤老武功不如从前,若遇危险,需得旁人护他周全。我知你介意魔窟是魔教,虽我一介老妇,不懂什么门派纷争,也从没想过让鹤老或阿忱称霸武林,但是我能告诉你,他们不是坏人,这个魔窟与你以为的也有不同。”蚕婆婆缓缓说道,“你去找他们,他们能告诉你真相。”
阿婧微微哽咽,“嗯,我知道了,婆婆。”
……
却说另一边,闵义诸人由魔窟人带领到了暗道,分批蒙眼出去。小门派的、萧辙与秦河一行人先行在前,在此守候多时的钟拾负责跟随;闵义与叶默在后,由方空看管。
为查看前方情况,方空一人前行段路看了看,见无异样,返回,却见两守卫门人横躺地上,他眸光一凛,意识到残阳叮嘱的事果有发生,快速前行,不料没多远,中一飞刀暗算,心觉不妙,又一排飞刀袭来,躲避时,右腿中招,他踉跄跪地。
一人过来,一剑刺出。
方空侧头躲过,见到那人样貌,厉声道:“好你个土帮帮主,也玩偷袭这一招!”
“我本就是夺你命来,不管什么招都使得。”叶默讥诮的笑,又刺一剑。
方空这回没能躲过,强自站起的时候,腰侧受这一刺,他催动内力反抗,却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是飞刀有毒。
“卑鄙!”方空靠着山壁坐下。
叶默擅毒,也懂得解毒,故内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他不以为意的踏步,眼光森寒,“是你死期到了。”
方空睁着双眼,笑了笑,没有丝毫畏惧。
钟拾带着人匆匆返回时,惊讶察觉一路很是安静,按理应当有人开始送轻风山庄和土帮的人出去,他觉出不对,加快步伐,发现两死去门人,又急忙朝外奔,看到方空。
方空死状可怖,几乎是皮包骨,与小钰之死外形相似,他靠着的石壁之上有一个血写的“叶”字。
钟拾顿觉情况紧急,带着门人加速跑向暗道外。
叶默从暗道出来,见闵义等在林间,与他说了一事,闵义带人离开,叶默孤身一人飞走。他要去见一个名叫常幺的魔窟人,是蒿子的兄弟。
常幺守在一棵树旁,神色惊惶难安。看到叶默,他一喜,“叶帮主,您可算来了!”
“事做成了?”
“成了!老丁那傻子,一听女儿有危险就上钩了,好些弟兄都吃了饭菜,一定不会妨碍您。”常幺讨好的说,“其实,我还有一个消息。”
“你能给我什么消息?”
“那您得先兑现承诺,让我成为土帮长老,我才说。”
叶默挑着眉点头,从腰带拿出一块牌子,扔过去。
“这就是了。”
“得嘞!”常幺喜滋滋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叶默催促,“说吧,我时间紧。”
常幺左右看了看,走近叶默,附在他耳边,讲述他所知鹤老头的情况。这还是他总观察后院蚕婆婆发现的,总算让他查到前魔主在魔林。
说完,常幺讨好一笑,退到旁边。
叶默眯眼笑问:“就这些,没了?”
常幺心里一咯噔,咽一口唾沫,“……是啊。”他不是不知蒿子身死,可想着土帮发展壮大,而他待在魔窟碌碌无为,便欲乘机搏一把。可是为何,眼前这人,看着这么瘆人呢?
哪像正派,活脱脱一个恶人脸!
常幺忍不住后退几步。
叶默瞧他略显害怕,抬手摸了摸下巴,啧啧两声,不过是无用的信息和无用的人罢了。
不一会,古林里响起一阵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