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婧去了姚婶家,看到大门锁着,她一跳,坐到院墙上,等待主人归来。
伴着夕阳余晖,姚婶归家时,手里提着一斤猪肉,她脸上带着笑容,若非阿婧呼唤,根本不曾注意到上方坐着的姑娘。
乍见那一眼,姚婶便觉得阿婧的眼神变了。比之初识的澄澈,多了一些深不见底的东西。
姚婶不意外阿婧的到来,热络招待,斟茶、准备甜点,说着家长里短的话,还提到因为彭鲲找事而去了外地的琴娘。阿婧安安静静的,偶尔搭腔一两句,表示她在倾听。姚婶这才发现,这姑娘不仅眼神变了,就连整个人都不像以前有活力。
自从得少庄主吩咐,姚婶便在等候阿婧的到来,今儿带回的猪肉也是为着不时之需。平常在家用饭的时候极少,想着既要招待客人,总得备一些肉食。
姚婶给阿婧煮了碗肉丝面,阿婧道谢,随后便低头吃面。
“姑娘你且吃着,我去让人给少庄主递个口信,他交代过的,不管你何时来啊,我都得第一时间告诉他。”姚婶笑呵呵的说。
阿婧抬眼看她,笑了笑,“嗯”了声。
瞥见阿婧的笑颜,姚婶感觉到一点熟悉,笑得更开怀了,大踏步出门,步履轻快。
望着妇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阿婧敛了笑,又是面无表情状。应该感到庆幸的,离开魔窟以后,还能遇到好几个好心人相助,再幸运不过。可是,她却笑不出来,只能逼迫无视那些烦乱的思绪,假装微笑。
阿婧的心口像是有块石头压着,且越来越重。
错了吗?
不,她不认为。她不想再被人命令,让人驱使,日后,不管做任何事,都需按心意而来。
阿婧将碗清洗后,闵思卓就来了,倒是姚婶,听说回了她家客栈帮忙,得晚些回来。
远远的,天边挂着一轮弯月,清浅月光下的小院里,坐着一男一女。男子手执长笛,轻轻吹奏;女子仰望夜空,听着乐曲。
待院里恢复安静,阿婧抬手拍了拍,虽未说话夸赞什么,闵思卓却还是满足的微微一笑。
“我在创作新曲子,这是转调之后的,仅供倾听。”
“这么说,还有助你攻击的?”
“是啊!”
阿婧莞尔,不一会,转头看闵思卓,道:“思卓,能为我引荐你父亲吗?”
闵思卓收好长笛,点头,“可以。其实,他也想见你一见。”
“为何?”阿婧忍不住好奇,继而恍然大悟,她也不觉有何,坦然的问,“因为闵予的事?”
“只是一半原因。”闵思卓苦笑,补充,“更因为你是少有的武功厉害的女子。”
阿婧明白了。的确,除了上次在月山派所见的冯老和一些女弟子,加上柯桑,习武的姑娘并不多见。
“女子总是容易受到限制,或不能如男子那般得到同等对待。”阿婧淡淡的说。
闵思卓自是赞同这个观点的,她的母亲闵心若本该是轻风山庄唯一的继承人,却因为是个姑娘,只能学些自保功夫,不能继承山庄,得招赘。虽然敬重爷爷的为人,闵思卓也不能不说这些固有的继承观念并不公平。
“明日我来寻你,你随我去见我父亲。”
“好。”
“还有一事,因为小舅舅的事,我母亲对你有误解,即使我解释小舅舅所做之恶,她也不愿接受你。所以,我不能留你住在山庄。”闵思卓歉意开口。
阿婧不觉这样有何不对,对于亲人而言,始终是亲人。她道:“无妨,我见完就走。”
“不用的,你可以住在姚婶这,我与她讲好了。”闵思卓急声挽留,他站起,走向阿婧,“阿婧,再过不久,轻风山庄会召开武林大会,商量对付魔窟的事。你……”他欲言又止,“我想,你应该知道这点。”
阿婧眼中掠过诧异之色,“如何现在就要对付魔窟?”是因为萧家的事?
“我与你说过,这一日迟早要来。虽然拨云门被灭的事没能查到明确结果,但大家都怀疑魔窟,又因好几个正派人士死于魔窟人之手,我父亲和萧伯父他们才有此决定。”
阿婧默然,低下头。正因为能够理解,所以无法反对,但是,想到魔窟,想到蓝忱和蚕婆婆,还有另一个碎星,她也难免心情复杂。
见她耷拉着肩膀,不说话,闵思卓道:“阿婧,我不会劝你帮我们,你能离开魔窟,不与我们为敌,我已经满足。你大可以只做想做的事,不用管这些。况且,这个武林大会,多数江湖人都会参加。虽然我父亲未听过徐义,但你可以通过这次盛会,找一找这人。”
听闻这一番不可谓不周到的话,阿婧抬起脑袋,从闵思卓眼中看到理解与关怀,她有些感动,“多谢你,思卓。”
“我们既为朋友,何须言谢?”
阿婧淡淡的笑了,笑容虽不如昔日那样灿烂,但终于有了几分真心实意。
……
这一日是柯桑来魔窟以后第二高兴的一日。
若说最高兴是哪日,当属蓝忱救她那天,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练习轻功不小心从桐树上摔下,蓝忱接住她。
柯桑才知原来鹤老头有个徒弟。
那年,蓝忱十二岁,而她十三岁。
曾经侍候魔夜战战兢兢,虽厌恶,但不得不做,而蓝忱虽冷冷清清,看似无情却并不会自恃地位而强迫于人。
柯桑是鹤老头同意留在魔窟的,也允她随时离开,自那以后,柯桑彻底告别过去,因为心仪蓝忱,走向新的生活。
跟着芸娘学习舞蹈多年,柯桑不时向蓝忱提议跳舞给他观赏,可他每每都是拒绝,表示没时间,但这次一道回来,却改变态度。因为想让蓝忱忘记阿婧,柯桑主动提议舞一场,那时,端酒啜饮的蓝忱仅在停顿一瞬即答应。
果然阿婧离开就是好事一件!
一切,回归正常。
柯桑笑着把这件事告诉芸娘,芸娘欣慰不已,与她一起商议服饰打扮,以帮她让蓝忱见之倾心。
身穿淡紫裙衫的柯桑手执一柄团扇,款款步入只有蓝忱一人的登风厅,她停在门槛边,向着高台那人嫣然一笑,弯身行礼,随即走到厅正中。
“阿忱,久等了。”柯桑语音柔媚。
蓝忱望她一眼,摇头。
柯桑依然笑着瞧他,不因其回应淡淡有所不满,她道:“请魔主大人欣赏柯桑精心准备的一舞。”
而后,在柔柔女声的轻吟中,紫衣女子舞姿翩跹,眉梢眼角间俱是妩媚。
蓝忱饮着酒,偶尔抬头看一眼风情万种的姑娘。待柯桑停下动作,他放下酒杯,双手交握,连拍数下,唇角平直,高声道:“美。”
听到难得的夸赞,柯桑一喜,盈盈笑着,俯身又施礼,复走上高台,她放下扇子,拿起另一个杯盏,递给蓝忱,“奖励我,阿忱。”
闻言,蓝忱端起酒壶,给柯桑满上一杯酒水。
柯桑喜滋滋的端起,看着蓝忱,一饮而尽。
蓝忱放下酒壶,将目光转到前方,幽幽开口,“有件事需与你说。”
柯桑酒喝完,抬眼,可蓝忱却没看她,她撅了撅嘴,放下酒杯,迈步到桌正前方,盯着蓝忱,“什么事?阿忱与我之间,无不可说。”
望了敞开大门外的远方一会,蓝忱视线凝聚,终于正视柯桑,他淡道:“我想引正派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柯桑一惊,现在的魔窟与曾经那个行事并不相同,她也知道鹤老头不愿与正派为敌,那么,蓝忱为何有此想法?他想做什么?
观察柯桑脸上神情半刻,看出她的犹疑,蓝忱又说:“此乃我的主意,需你相助。”
“我能帮什么?”柯桑又是惊讶,她自知武功一般。
蓝忱勾了勾唇,只是这个笑容看在柯桑眼里,好似并不真心。他说了两个字——成亲。
柯桑一听先是大喜,这可真是梦寐以求的事,但见蓝忱眼神平静,唇角的笑意仍显虚假,她的心沉下去。
她沉默着,没有立即答应。
蓝忱没有催促,拿起桌上团扇把玩着,后抓过柯桑的手臂,把扇子放进她手中,旋即起身,“你若不愿,那——”
“我愿意的!”柯桑攥紧手中的扇柄,直视蓝忱的眼,眸色坚定,“柯桑愿意被魔主利用。”她握起他的右手。
蓝忱没有拒绝,柯桑心间浮起点点喜悦,因比从前靠近他而增加信心,她相信精诚所至,蓝忱一定会知道她才是最爱他的人。
事情一经敲定,云蚀来到登风厅外,等柯桑离开,方说:“魔主,小钰不见了。”
“嗯?去哪了?”蓝忱口吻平淡。
“不知道,方武师说这两日都不见他去练武场,而他带的那些门人也说没看见他。”
默了默,蓝忱道:“去找她了。”
“谁?”一瞬间,云蚀没反应过来,待要询问,又马上明白了,他没问,拱手道,“我去找他。”
蓝忱拿起酒壶,“随你。”
云蚀颔首,看蓝忱倒着酒,忍不住劝道:“魔主,饮酒过多,伤身。”
“喝得多了,我才知道酒量是可以提高的。”蓝忱如是说,脸上表情越发冷肃。
云蚀知他为何如此,胸中郁闷之气再生,他没接着劝,转身出去。
之后,蓝忱让人唤残阳过来,提及成亲的事,将一应诸事交给他负责。残阳纵觉突然,心怀几分苦涩,他也带着笑,领命告退。
……
到晴城第二天,阿婧在闵思卓的安排下,与闵庄主闵义成功见面,还是没有得到徐义的任何消息。
正式见到闵义时,阿婧仍旧觉得亲切,闵义让她想起父亲徐武,仔细一看,她还觉得闵庄主与徐武五官有点相似。
闵义也看着阿婧好半晌,方开口让她喝茶,他道小姑娘能耐大,迷途知返实乃明智之举。
听着他的评语,阿婧轻轻点头,没答什么,喝茶。
简单聊过,闵义唤闵思卓,让他与阿婧同兄妹般相处,互相照应。阿婧疑惑着还没回答,闵思卓就说二人是朋友,自会照应。他刻意避开“兄妹”一词,闵义看在眼里,但当着阿婧的面,他不好说什么。
这一面就这样过去。
阿婧仍住在姚婶家,抽空去闵思卓安排好的一间铺子吃了当地美食,自然品尝了荠菜笋子。讨厌的荠菜,成为她愿意吃的菜,放在幼时,那是无论也不可能发生之事。
人呐,总会变的!阿婧想,可尽管这样,她报仇的决心却始终不会改变。武林大会是找到黑衣人的一个重要机会,她要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