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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已是闭幕,浣彤竟是长舒了一口气,颇觉有趣,“这算是宫斗吗?就是你找找我的茬,我设计害害你,还挺有意思!最重要的是,得选对谁和谁一伙儿。”
“不许学坏。”阖业硕轻嗔一声,欣然刮了浣彤的鼻尖去,满目喜欢之色,若盅内醇厚美酒,溢得满帐馨香。
“这还不是你教的?”浣彤俏皮撇了嘴去,眸光潋滟生辉,似嗅得酒香般弯得沉醉。
“那也是你悟性高!”阖业硕不住称赞道,“出得这样好的主意!还演得这样好!”
“别!别!臣妾只是初战告捷,还不是皇上这个靠山好!灵感皆是皇上给的呢!”浣彤面露谄媚之色,故作谦虚地道,惹得阖业硕忍不住笑了去。
“灵感不错!”阖业硕一页页翻着那台本,重又欣赏不停,“史家之人,确实会写!”
浣彤甚想听阖业硕提起早年旧事,见阖业硕提起史家有关之辞,特意发了感慨去,“不论是史书还是台本,总归出自人手,便是会融入人之情感。真相如何,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
阖业硕点了点头,却是合上台本,却是把这话题断了不提,只顾着夸了浣彤去,“这一次,朕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啊!之前总担心你被算计,怕你活成个悲情的角色,现在看来,你是个妥妥的宫斗高手啊!”
“臣妾的本事大着呢!皇上看到的,只是九牛一毛!臣妾本不想斗,可她要害臣妾的时候,也没手软啊!太坏了!”浣彤见阖业硕这般未有回应,自是失望,却也未有追问,亦故作无事,说些大话回应了他去。
“确实。太坏了!这么惹人疼的小小,还忍心去害。”阖业硕故作责怪之色,若方才未曾谈及史家之事一般,同浣彤调侃了去。
“臣妾这次出马,救了多少人呢!以后得有多少人因为她被扳倒,可好生过活呢!她若还在,收受苦的,首当其冲,便是皇上!”浣彤翻开那台本,复又欣赏一遍,甚为自得地夸赞了自己去。
“小小说得有理!你是朕之大功臣!”阖业硕弯了指去,敲了敲台本上浣彤悉心修改之处,说笑不停,“没有你,朕都不知怎么办了呢!”
“就是!小小最是有勇有谋了!”浣彤抚摸着那层层叠叠之墨色,颇觉同意,甚而随口道,“以后有什么难事儿,找小小军师!小小军师给你出主意!”
“好!”阖业硕乐得应了,轻吻过她的唇角,“不过,这个计谋只有一个坏处,就是又好久不能为朕诞下皇嗣了。否则,朕不得多个纵欲无度的骂名!”
“你本来就是。”浣彤横了眉去,看似不屑地道,合上台本,躲了一躲。
“你这次有功,朕赏你掌管御书房可好?”阖业硕终是提起,却是早有考虑。
他猜得到,若是要浣彤提,她怕不是会为羽伦要些好处。抑或,问些他不愿提及之事。
“皇上太坏了!怕臣妾要赏赐,就主动提出来赏赐堵臣妾的嘴。”
“真聪明!朕——是害怕。怕你提出朕给不了之赏赐。”阖业硕承认,“朕很懦弱。”
“你还有怕之时么?你可是皇上呀!”浣彤追问道,难藏那写史之人所存的好奇之心。
“有。”阖业硕沉郁答道,面色平静,未有半点犹豫,“从小怕到大。”
“别怕。这个奖励,臣妾收了。”浣彤清浅一笑,随而小心翼翼地问了去,“那——臣妾可以问吗?你从小到大都害怕什么?”
“小时候,朕怕不能保护祯嬷嬷。长大后才发现,朕想保护的人太多。譬如,朕怕不能保护你。”阖业硕眸光茫然,若于空远旷野中遥望不断,却心知前途未卜。
浣彤觉着,她懂得那目光,从过往所读史书中得来的,“新帝未登基和刚登基之时,总以为能大刀阔斧改革,做很多事情。可渐渐才发现,能把政权维持下去,就很不错了。是的,就是‘维持’二字。”
“没错。”阖业硕道,体会颇深。
“臣妾过去不懂帝王与谋士有何不同。起初以为,谋士提议做什么,帝王决定如何做。”浣彤道,“后来,才明白,谋士可提议做什么、如何做、谁去做,可成败却要帝王担。”
“说得对,世人只看得到朕于屹立于万人之上,却不知,若摔下来,粉身碎骨的,亦是朕。”阖业硕只觉如逢知己,竟觉心口畅快许多。
“任谁坐到这个位置上,都会有信仰破灭之感吧。因为守住皇位,就太难了,而治理江山,更是难上加难。”浣彤显少这般语重心长,“纵观史上改革,往往初心愈好,结果愈遭。哪有什么成功的大刀阔斧的改革?从来没有。少折腾百姓,便是好的了。改,唯渐进最好。”
阖业硕听了浣彤所言,深为赞同,随而问道:“你若是朕,会如何为君王?”
“臣妾若为帝,便小国寡民,守万事之根本足矣。”浣彤答道,无需半分犹豫,因为早已想过,“不过,臣妾不愿坐那高位!”
“万事之根本是什么?”阖业硕问道,随而语出惊人,“朕亦不愿坐那高位!”
“钱财与武力。”浣彤单刀直入地道,“起初,臣妾也以为仁者可得天下,可你看珅珷侯、霍戎王这样之歹人,不照样守得一方霸业。”
“你也发现了?”阖业硕惊道,“这世道从来不看善恶!各处皆是一团混沌!恶人往往过得甚好!”
“嗯。自小便发现了。二娘便是坏人!”浣彤答道,“皇上有信仰吗?古来所谓英雄豪杰们的争斗,都是为了什么呢?”
“小时候,父辈就在我们耳边念叨着,要兴旺家族。好像我们生来只有一件任务,便是守护‘纳古’一族。从小到大,朕都在维护朕的姓氏。一朝为君,朕便是光耀门楣了吗?算是对得起祖宗了吗?若是,朕为何会迷茫?”
“史书里的君王,有几个不是为了护住自己之姓氏?”浣彤点头道,“到头来,不过是于史书中留下了自己之国号、年号而已。”
“这便是朕不愿做君王之原因。”阖业硕道,“一朝身为君王,便是发觉自己无能的开始。”
“所以,臣妾不愿居高位。”浣彤道,“帝王之位,太难坐了。翻遍史书,皆无人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