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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嫁
知君来意心思沉,
见君狂乐把歌吟,
苦心待到重逢日,
悲君所嫁非良人。
——霍隆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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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清澈干净之眼神,着实难得!
浣彤忽而百感交集,心下暗叹,所谓“我见犹怜”,莫不过如此吧!连自己之目光都难能从其身上挪开,况乎他人?如此璨胜星光之绝美女子,阖业硕怎么会不喜欢呢!
锃亮华服于浣彤眼角余光里模糊滑过,她觉出阖业硕徐徐起身,胸口顿时涌出阵阵薄凉,如飞刀嗖嗖而过,化作一口长气,沉沉地叹出去——史书里之故事,不皆是如此么?早知君宠最不可靠了。
可为何明知如此,自己却仍是在意呢?是嫉妒、羡慕,还是赞叹,抑或——自认不如呢?
浣彤一时分辨不清,只心下明白,自己着实没法不在意她!原来,往日能无视其他嫔妃,皆因她们没有芙雅这般耀眼灼目得难以超越罢了!
浣彤终是承认,自己尚需修炼,道行浅得绝非一星半点!一个异域公主入宫,自己竟如此狼狈不堪、方寸大乱了!
余下的,怕是只等身边的俗世君王,如那闺情画本里之惯常桥段一样,满眼痴迷地望着佳人翩翩起舞,深情款款地离开王座,万般怜惜地上前扶她起来,急不可耐地等着宴席结束,与那新人去花前月下了吧!
浣彤呆坐于高位,将那君王惜美人之醉人场景,于恍惚中匆匆过了一遍,再把那些个翻滚扑腾的小心思,不动声色地隐藏于冷若冰霜的面容之下。
鼓乐声里,阂业硕起身迎接,算作恭敬,却并未如浣彤所想,将芙雅扶起、迎至身边,更没什么痴看芙雅载歌载舞的揪心场面,只一顿寒暄,大致认出双方是谁,宴席便算是开始了。
浣彤这才搞清,方才被自己认错之人,乃为霍戎王子——霍隆掩云!
可掩云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全然没了嫁妹时常见的喜悦之情。
掩云于敬酒之际,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此幕恰被羽伦看见,虽是无言,却是甚能体会出他之心痛与无力。
掩云觉着此刻之芙雅着实光彩熠熠,可那被脂粉绸缎包裹之人,终是美不过那日她喝醉时泛着丝丝红缊的可人儿——“二哥,芙雅高兴!特别高兴!想到能来到二哥的身边,就一刻都不想等!”
芙雅手持酒壶,载歌载舞,喜悦甚若过节。
掩云夺下她紧攥着的酒壶,却被她紧紧抱住,“二哥,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有多辛苦!每天都想你!能见到你真好!”
芙雅本就力气不小,加上酒劲儿正足,掩云挣脱两下,便索性随她去了,任由着她抱着,直到在自己身边酣然睡去。
他望着熟睡中的芙雅——靥间挂笑,若浸于连连好梦之中,那般心满意足。
芙雅,哥哥对不起你!没能耐保护你!也没多陪陪你!我不是个好哥哥!哥哥多想你一直这般笑靥永存,好梦深醉!若你醒来,要如何面对余下之深宫时光??若你真为哥哥而来,岂不是为了这几日之纵歌欢笑,赔进去了自己之大半人生?
掩云对烛难眠,却无人可诉心头之苦,便又是写诗——
悲嫁
知君来意心思沉,
见君狂乐把歌吟,
苦心待到重逢日,
悲君所嫁非良人。
从知芙雅要远道而来,到如今望着她荣登华殿,掩云深感心窝疼痛,一刻未停。
原来他们一个是霍戎之王子、一个是霍戎之公主!好一对俊俏的兄妹!浣彤不住望着芙雅和掩云,心下暗自想。
看着他俩一个满面愁容,一个盛装打扮,浣彤竟是神思恍惚,忆起往昔的自己和羽伦。
仿若那为兄看她出嫁的往事,于今日重演一般。
如今高兴的,怕是只有阖业硕吧!那个芙雅——她高兴吗?浣彤心下默问。
应该是吧!她终于等来了她之天选时刻——
“你想选谁做驸马呢?”阖业硕欣然笑着,颇为豪爽地问出。
“他!”芙雅玉手一抬,高声答道,神采奕奕,笑靥如花。
众人循着她的手指望去,皆是一惊!那层层绢袖下、件件锦镯里,直直伸出的指,明晃晃地朝向了赫靖羽伦!
“他是本朝史官,赫靖羽伦。至今未有家室。”阖业硕旋即应道,面上却未见半点惊讶神色。
“就是他!谢皇上成全!”她这般信誓旦旦指定他,目光坚定,语气沉稳,全然不似往日那般孩子气。
“皇上,臣只一心专注于著书,实在无心顾及其他。恐委屈了公主。”羽伦即刻起身推辞,一时竟搞不清楚,这和亲之事,怎的忽就与自己扯上关系了。
“不委屈!”芙雅瞪大了双眼,欣欣然道,“本公主对他,最是满意!”
“芙雅,你别乱来!”掩云大惊,低声凶了她去。
掩云本以为她要嫁予一位冷酷君王,已是难舍至极,如今却眼见她要嫁予受过宫刑之人,何况这宫刑,与霍戎脱不了干系?芙雅以后可还会有好日子过么?
“皇上,这就是我要选的驸马!”芙雅根本不理掩云,那一意孤行之模样,把掩云逼得心头若被热火灼烧一般,又怒又气。
“皇上,芙雅少不更事,”掩云顾不得许多,深知霍戎驸马之人选,关乎亲情邦运,不可任芙雅乱来,只得起身直接劝说阖业硕,“此事恐有不妥。”
“怎么不妥?这就是我的选择!”芙雅斩钉截铁地道,目光坚定,卖力瞪了掩云去。
“皇上!”羽伦与掩云异口同声道,不想却被芙雅飞快地打断了。
“皇上,我就要嫁给他!难不成,您要反悔吗?要……叫什么来着,”芙雅顿了顿,自言自语了一下,便想起来了,“出尔反尔吗?”
浣彤忽而觉着,这霍戎公主甚是可爱,模样好不说,性子亦是爽朗,着实招人喜欢。任谁与她为伴,皆会开怀不已吧!若是羽伦有她作伴,也是极好的。
“好,朕允你便是!”阖业硕拍了桌子,不由分说应了她, “虽是驸马人选已定,朕已将他指配于你!不过,朕念你是霍戎公主,便予你特权——你之驸马,招与不招,招谁人,何时招,皆由你说了算!朕今日便把这诸事之决定权交与你!”
“谢皇上!”芙雅兴高采烈地叫道,偷瞄了一眼额角冒汗之掩云,颇为得意。
如此这般,阖业硕同芙雅一唱一和,把自己之亲事推了出去,却把羽伦拉了进来,同芙雅配了个对,惊诧众人了去。
“我自小生在疆外,对疆内之事都不熟悉,需要有人给我指点。驸马博……”芙雅背起了之前套好的词,“博古通今。正是合适人选。二哥说得对,我尚年少。我虽没有立刻招了他的打算,也得相互熟悉一下才好。如今御赐的宫殿不知何时能够修好,我就搬到他的住处去吧。”
“微臣于陋室著书,恐无暇照顾公主。”事已至此,羽伦自认疏忽了,莫名其妙地穿戴华丽,却是为赴这个局。早知是鸿门宴,便不会来了。
“我不嫌弃!漏又怎样?补补屋顶和墙缝,就好了!我能凑合!”芙雅兴致勃勃地道,仿若没看到羽伦和掩云之难看神色。
“芙雅!你怎么能无缘无故住到别人家?”掩云急了,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咬牙切齿地对她嘀咕,“‘陋室’!‘简陋’之‘陋’,不是‘漏雨’之‘漏’!你连‘陋’和‘漏’都还没分清,就要住到人家,不怕人家笑话!”
“怎么是别人家?他是我选的驸马!我不懂的,他正好教我,不是吗?”芙雅哪会被劝得动,仍是故作认真地道,“一言既出,四匹马也追不回来!”
这时候还不忘了拽词!
掩云愤愤地翻了白眼,险些被她气得昏厥去,又怕她再惹事端,便直往身上揽,“皇上,不如让她先居于我府上,以后再做打算……”
“好!”阖业硕同芙雅齐声道,对视一眼,皆是含笑。
掩云看出,原来阖业硕同芙雅本就未想芙雅入住羽伦之府邸,就等着自己口出此言呢。
见芙雅不去诚文轩,羽伦亦算松了口气。
事已至此,羽伦同掩云便是都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