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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妾……还没来得及……”她强压着难敌的惊慌,深知除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小心应对,也别无他法,若是事情败露了,便不知有多少人要无辜遭殃了。
问安时,悦儿的声音已是有些发抖,听得浣彤心里不由一紧。幸得阖业硕面有倦容,未怎在意,只是屏退了左右,“你个懒虫!”
浣彤还在床上,顾不得失了礼数,不敢起来,用被子把下身捂得严严实实的。
“刚才朕在殿里看折子时,德顺给朕上了点心。朕一看,不恰是上次你喜欢吃的么?”他欣然笑着,轻轻敲了敲那漆盒。
她低下头去,故作柔顺状,心却是差点要跳出嗓子眼了,“谢皇上。听皇上的意思,折子还没看完是吗?那就把点心放这儿,回去继续看吧。”
他不曾察觉她的疏离与惶恐,想她许是欲拒还迎、耍着小性儿呢,“你这是在赶朕走吗?”
“不是,臣妾不敢。皇上能来,臣妾心里甚是高兴。臣妾只是怕皇上因臣妾耽误了国事。那臣妾可就罪孽深重了。”她这般拘谨恭敬,阖业硕只以为她怕被独宠而引来嫉妒,却也没有多些疑心。
“好吧!朕这就回去。”他坐于榻边,声音满是温存,“不过,朕只是要看着你亲口把点心吃下去才能放心地走啊!”
盒子被打开了,块块点心映入眼帘——确是如同那晚般精致玲珑的形状、清淡馨香的气味。只是没了那晚的有趣画册、更是没了那晚的闲情雅致,有的只是比那晚汹涌无数的血水,在心里和身下共同流淌。
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便已是有泪水在眼中打转,只得强忍着,生怕一个忍不住,泪便自己滚落下来。
看着她乖乖地嚼着东西的小样儿,阖业硕发现自己真的舍不得走。几许痴迷于他瞳中流连,眉间仍是带着笑意的,任谁怎么嚼舌根,自己愿意这般宠她就是了。
“皇上,臣妾吃过了。这回您可以放心地走了吧。”她终是微抬了头,却不晓屋内之光映不出她的面色苍白,只余她用舌尖轻舔唇边细渣的乖俏模样。
这娇态被阖业硕深深看进眼里去,只叫他忘却了国事王道、地点时辰,眼中满是靡靡之色,气息也粗急起来,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向她靠了去。
他撩拨的手被她拦下之时,他才看清,她脸色惨白得惹人生怜,唇已是紫得瘆人,“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叫朕传太医……”
“不要!”她近乎惊叫了一声,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只觉冷得不行,“臣妾就是有些累,想在床上休息。”
“好啊!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在朕来的时候还不起身。既然你这么眷恋这榻,朕就陪你……”阖业硕怎知他心里的盘算,想她是故作娇态、半推半就呢,便只管拉了被子去。
这时,一大滩血呈现在他面前……
“我今天恐怕是没机会见婧妃娘娘了。所以还得麻烦悦儿给她带个话儿。就说……”翰琼随悦儿于厅内坐下,思索了下时辰等事,温和地道。
不等翰琼说完,悦儿眸光忽闪,靥间含笑,俏皮地把话接了过来,“诚文轩一切安好。”
方才被皇上突袭吓得心通通直跳的悦儿,见了翰琼大人,便如突然翻了页般,觉着安定了不少,甚而有点微微的欣喜之情爬上心头。
“对。”翰琼微笑点头,随即便身子一倾,靠到了椅背上,用手刮了刮额头,又揉了揉眼。
悦儿见状,小嘴一抿,眉头蹙到一起,好生心疼,句句都是关心之语,“悦儿觉得您脸色好差啊!是不是太累了?赶明儿该找太医好好看看了。”
“传陆太医!”悦儿话音刚落,却听阖业硕焦急地传令出来,惊得两人如被弓簧弹起般一齐从凳上蹦了起来——说太医,太医就到了吗?
“是臣妾的葵水。何须惊动太医!”浣彤感到大事不好,再难强作镇定,虚弱之声已难遮哀求之情,“请皇上收回命令吧!”
“之前朕过来,也没见你脸色这么差啊?”他轻抚过她的脖颈根处,探得那湿汗冰凉,便是觉着不对劲,眸中已是返着几波焦急之色,“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不让太医看看,朕不放心。”
“不,臣妾不要看太医。”她如受伤的小畜般怯怯缩回脖子,逃离了阖业硕沾过冷汗的指,眸中惶惶,似有无尽恐惧和惊慌要溢出来。
“不能讳疾忌医啊!朕在这儿陪你呢!”他满面柔和,耐心劝着,握了她冰凉彻骨的手去,心疼之余,却不知怎地心有疑虑——她又点靥?
阖业硕又是自嘲——自己是后宫管事官吗?竟关心起这后妃点靥之细节来了?可只眼珠一转,便是苦笑都没得了。上次他来,回去时望那满天星光、明月高悬之时,那星宿、那月相,与今日之状况,按时间大致推算,对不上啊?
再看她那般面无血色、气息虚弱又神色慌乱的模样,阖业硕便心有不安,觉着事有蹊跷——她都敢乱服那“芳芝丸”,这般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不会又做什么傻事了吧?
见躲不过,浣彤只好寄希望于哄走阖业硕,其余便是好说,“皇上请回吧。一会儿臣妾自会让他们好好检查一番,然后就让福安到殿里给您通柄一声。臣妾怕这血,给皇上粘上晦气。”
“你的事,都不是晦气。要是觉得晦气,朕之前就不来了。”他抓了她冰凉僵硬的手去,伸入自己衣里为她取暖,直到陆晋来。
例行检查过后,陆晋在地上捡起了什么,嗅了嗅。而这自然没有逃过阖业硕的眼睛。
“皇上,婧妃娘娘面无血色,脉搏虚弱。具体为何病症,请容臣出去研究研究,再回皇上。”陆晋言毕,退了出去。阖业硕自是看出,他的心里已是想得**不离十了。
你明明心里都有了想法,还拖着不说做什么?朕的妃子骗朕,朕的臣子有话不说瞒着朕。朕的生活,就像一场迷宫游戏,总要兜兜转转,被你们绕得头晕目眩!你们不累吗?朕都累!逼朕做这猫鼠之战!
“德顺,在门口伺候婧妃娘娘,不要让她下床。婧云宫的其他人都给朕到院子里去。翰琼,你到门口给朕守着,没朕的旨意,谁都不得离开婧云宫半步。”阖业硕剑眉一横,厉声下令,“陆晋,你跟朕来。”
浣彤懂了,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叫她不要动地方,不要对周围的任何东西动手脚,也休想对宫人交待些什么。
皇上,你的聪明就是用来对付我的吗?她瘫倒下去,却是把被角拽得更紧了。
阖业硕同陆晋闭门相对。
陆晋对着那两块药渣看了又看,嗅了又嗅,浑身已是被汗湿透。
人命关天。他岂能不清楚?若是一个宫中的娘娘擅自把腹中的胎儿流了,这可是杀头的死罪。搞不好个龙颜大怒,后果就有可能是满门抄斩。而这私自堕胎之事,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他将心中的想法一一道来。有了完整的药渣、流去的未成形的胎儿,才可下定论。
阖业硕甚是了解浣彤的性子,若是亲口问她,她是断然不会说实话的。可这也难不倒他。他挪着血玉扳指转了半圈,便即刻有了法子,传了悦儿来单独问话。
他早料到,这悦儿护主心切、姐妹情深,自然不会讲真话的。待她结巴着否认了浣彤服药一事,阖业硕便面露焦灼,故作关切之态,“陆太医刚才诊治过后,说你家娘娘服错了药,现在危在旦夕。若是不知道她服药的时辰,也就无法配药救她。所以朕问你,婧妃是几时服的药啊?”
悦儿一听,吓坏了,也顾不得其他,只想浣彤活命,“皇上,您一定要救娘娘的命啊!娘娘服药的时辰是……”
果然不出阖业硕所料,私下里盘问悦儿,三下五除二就把真相了解个一清二楚。他心下苦笑,对付个小丫头,自己倒是绰绰有余。
阖业硕思忖着——刚刚派人搜过婧云宫,却不见药渣,悦儿亦是说她没有动,那么——他的目光移到浣彤的方向。
“药渣在哪里?”他冷冷问去,见浣彤一动不动,反应全无,“好,朕自己来。”说罢便掀开了浣彤的被子,大手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见他这般粗鲁蛮横,与之前的关怀体贴判若两人,浣彤又惊又恐,只无力地拽了那被角去。
“朕现在没兴趣碰你!”阖业硕冷笑道,将浣彤下身穿的铺的什物拽了下来。随着这一拽,药渣散落开来。
浣彤似感眼前有阴影袭来,便是见阖业硕扯了幔帐去,包住了药渣和拽下的衣衫,“遮什么?你的身体朕又不是没看过。”
说罢,阖业硕转身便走。
待他即将踏出门槛,却忽而转头,“你在这儿给朕乖乖地呆着,等朕搞清楚了再来收拾你!要是想今天少死几个人,就别给朕耍花样!”——此般说,有威胁,更有不忍,他怕浣彤会寻短见或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去伺候婧妃,帮她换身衣服。”低声吩咐过悦儿后,阖业硕将卷着的东西抛给陆晋。
“皇上,臣已确诊。婧妃娘娘是今日自己服药,流了腹中胎儿。根据皇上转述侍女所言,娘娘今早未进食,臣猜测,这是为了服药作准备的迹象。且娘娘脉象虚弱,身下有血,使臣等怀疑娘娘胎儿不保。而这药渣,臣等确定,正是堕子流胎之药。根据娘娘服药的时辰,臣猜测胎儿已经流出。”虽已预想到这个结果,可待陆晋说到这里,阖业硕的心却还是咯噔一声,若有巨石落水,沉得不见底。
“刚才查看娘娘衣物后,确定胎儿已经流出,且根据胎儿大小大致推测出了胎儿的月份。”陆晋压下胸中那口气,盛上了手中的茶盏,“皇上请看。”
那茶盏之上,有一个晶莹剔透的白色的肉一样的东西。比黄豆大一圈,若是只看一面,大概如一个女人小指甲盖般大小。
“这是多大了?”阖业硕接过,定睛一看,这白得透明的小东西里还有点红、有点紫。
“观其大小,加之宫人所述细节,臣判断,一月左右。”陆晋顿了下,轻咽了口气,“这个——婧妃娘娘应该最清楚。”
“辛苦你了。朕另有赏赐。”阖业硕低沉地道,气息弱下去,强忍着吼中的哽咽之痛,“宫里的规矩都知道吧。这事要是张扬出去了……”
“皇上放心。”陆晋再顿了顿,“臣是否要给婧妃娘娘开滋补身体的方子?”
不消说,此话无异于委婉地问阖业硕,是否要处置浣彤。
按理,这失了孩子的娘娘可是需要好生滋补的。可若是将她降低妃位、打入冷宫甚或处死,是否要开方子,还得听阖业硕怎么说。
“看过病哪有不开药的道理。这也需要问朕!”阖业硕不由自主地抬高了音调,随后却是刻意低了下去,“婧妃只是不小心服错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