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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怨
家国本有家国运,
儿女自有儿女情。
儿女难改家国运,
家国却欠儿女情。
——赫靖浣彤、纳古阖业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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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他被心事所缠,已无心去熟习诗词格律、品评古人功过——案上来自霍戎国之收文,已是放了许久。
祯嬷嬷进门之时,阖业硕仍是未想得清,如何应对算好。
“人家志趣相投,朕怎么比得上!”阖业硕同祯嬷嬷吐起苦水来,“吟诗作对,抚琴作画……”
“你也喜欢读书,可以找她一道啊!”祯嬷嬷却觉着这不是难事,边为他梳头,边是建议道。
“朕不是忙么!”阖业硕支吾着道,“何况,朕也没有赫靖羽伦那般的才华!”
“无妨!有了才华,也未必能当得好皇帝!”祯嬷嬷为他正好冠,随口闲话道,“想那前朝末代之君,才高八斗,做的事不是照样不招人待见?”
“您倒是提醒朕了!”阖业硕起身,为祯嬷嬷揉了揉肩,“你说,若朕失了江山,岂不是有时间整日吟诗作画?”
“乱说话!”祯嬷嬷嗔他一句,面露笑容,欣欣然道,“老奴觉着,这皇帝,你干得不错!”
“真的么?”阖业硕开怀而笑,随而低声下去,“但愿她也这么觉着……”
“她可能要求高些。她会把你同历史上的君王做比较,老奴只会把你同前朝废帝比较……”祯嬷嬷笑着,为他整好衣襟。
“啊?”阖业硕故作惊讶之状,“原来您是往下比呀!”
“可不?”祯嬷嬷笑开,目送他入了朝堂,于他身后道,“如果你好好干,她定会认为,你就是最好的皇帝!”
华袍披身,祥文生辉,荣光万丈。
阖业硕望着满朝文武,听着殿内朝拜之声,心下自问——朕到底想要什么?
青史留名?光宗耀祖?这真的是朕想要的么?还是如祯嬷嬷所言,想得到史家人之由衷肯定,而非靠皇权之力逼其改史?
敬拜声落,议事声起,他便无暇再作感慨了。
大臣们虽各属派系,关于和亲一事,却是意见大致相同:
霍戎示好,接受便是!固守边陲稳定,安享国内太平。管他真心与否,长久与否,无事一刻是一刻,纵是有变,我朝不亏!
亲珅地与亲霍戎的,自然更催得紧。
退朝之后,阖业硕满面愁容。
祯嬷嬷为他退下重袍,见他满腹愁容之模样,想他必是为了朝上之事所困,却也懂得分寸,未有多问。
“嬷嬷说得对!朕是该找史家之人,一起读书了!”阖业硕先开了口,对祯嬷嬷和颜悦色地道。
浣彤来时,见桌上有书敞着,读去发现,里面讲着和亲公主之事。
二人对坐读史,皆是皱眉。
被阖业硕问及对和亲有何所感之时,浣彤知他不喜听敷衍之辞,自己对此事亦有看法,便是直言不讳,“臣妾一直不能理解,为何有‘联姻’一事存在。有什么家国大业,非得靠一桩婚姻维系。不过契约而已,何须以婚书之形式呈现?只苦了其中之人,疆土却未必得以安宁。”
阖业硕深以为然,不住点头,“如果有人说,所处其中之人,当以家国大业为重,牺牲自己之人生,怎么办?”
“以家国大业为重,确实没错!可这与建立姻亲,又有何关联?既然分合攻守,皆源于利弊权衡。那有无多一层之姻亲关系,又有何妨?”浣彤把心下想法算盘说出,难改谈及历史政见,便是口无遮拦之习惯,“王侯将相,夺天下之时,都忘了什么骨肉血亲了!”
浣彤脱口而出最后一句,便是即刻后悔,怕阖业硕多想,误以为自己所言另有所指。
“说得有理!”阖业硕未有觉得浣彤所言不妥,亦是感叹,“只可惜,唯朕一人听见!”
“幸好只有你一人听见!俗人若是听了,必得把我批判个不停!”浣彤见阖业硕未恼,心下松了口气,“动辄把家国大义挂于嘴边之人,只因当局者,不是自己。就该问他——换你,你愿意去么?”
“所言甚是!”阖业硕欣然称赞,甚为同意,“有关和亲,多有人言及家国大义,却少有人替那和亲之人考虑。”
“家国本有家国运,儿女自有儿女情!两厢皆可安好!”浣彤径直答道,“兴衰更替,自有其变数,顺应即可。何须拉了可怜儿女,去那王侯将相之局!”
“说得好!”阖业硕由衷地赞道,若遇知己,“难能有人如你这般,推己及人,见解深刻!”
如此这般,浣彤发觉,若他非君王,若二人不谈及羽伦,读书说史,亦可为友,甚似当年!
浣彤离开之后,祯嬷嬷会心而笑。她已是看出,这般读书交谈过后,阖业硕心头之烦恼,似减了不少。
而后,阖业硕君意已决,派遣得力之人,附霍戎复订昔年旧约,承认霍隆熙王位之尊,唯无需附以和亲等繁琐之事了。
他终于分了些许心神细品那景片刻。那庭内鸟儿叫得欢脱,从这枝飞到那杈,草木也若有淡淡清香。他被这欣荣景致所染,提笔记下——
和亲怨
家国本有家国运,
儿女自有儿女情。
儿女难改家国运,
家国却欠儿女情。
小小,这算是我们合作的一首诗么?
阖业硕念了两遍,甚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