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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是在怪琪儿吗?”她一手故作柔顺地抚了他皮糙肉厚的手去,一手却是不由自主地略作挣脱。
“哪有。本侯怎么舍得?琪儿说的都是对的。”珅琚珷欲揽她入怀,却见她轻轻躲了躲,“琪儿,怎么皱眉头了?”
“琪儿想家了。”璠琪轻轻蹙了眉去,面露悲态,楚楚可怜。
“珅地什么都有……”他抱了他于膝上,宠爱之情甚浓,“琪儿还有什么不满意?”
“侯爷能带琪儿荣归故里,帮琪儿报仇吗?”她乖巧靠进珅琚珷的怀里,不动声色地放出大招。
“谁委屈了你?”珅琚珷贴了她的面颊,心疼地问。
“你说呢?侯爷讨厌谁,琪儿更讨厌他!来珅地之前,他的宠妃跟那写史的宦官私奔了。他命我带人去追。我看他二人可怜,就放了他们。他便大怒。琪儿好生委屈。”璠琪边是诉苦,边不忘了察言观色,“琪儿在皇城时,那宠妃便是他的七寸之处。拿捏了那宠妃,便拿捏了他,除非他有了新欢。”
“琪儿真是本侯的宝,句句在理。治他,要么利用那宠妃,要么,夺了她的宠。珅妃若能得宠,便是最好,若不能,也得有个得宠之人站在本侯这边才好。”珅琚珷对如何拿捏阖业硕,甚有兴趣,亦是颇为费心,方才璠琪之枕边风,吹得恰合他的心意。
读懂了他的心思,璠琪便是眸光似火,又添了一把柴,“侯爷可不能让琪儿失望啊!”
“琪儿之心事,本侯记下了。来,让本侯好好疼你。”珅琚珷急不可耐地覆上了她的身,知得她不舍京都之心,却没读懂她对阖业硕之爱恨情仇。
密报虽快,公文却迟。
“减轻傜役?珅地之事,珅地自己管。他这是管得太宽了……”珅琚珷把手一摊,将京都所送批文随手丢出。
得知阖业硕亲笔之书,达于珅地之后,只被当作废纸,弃于犄角旮旯之处,璠琪默默拾起翻开,手抚朱批,面上笑亦有泪。
身为君王,无论远近,皆有些或怨或痴之人,与之纠葛牵绊。珅地有之,皇城亦有之。
羽伦自知,自受宫刑,便鲜有朝臣愿同其来往。史官不掌兵卒,不管钱粮,本就人微言轻,况乎他一个受得宫刑之罪人。
若非挑出个常客,便得数今日之造访者,亦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翰琼此行,一来为婧云宫与诚文轩间,互报个平安,令浣彤和羽伦互知对方近况,皆可心安。二来因那日婧妃亲赴紫檀轩,没劝得动他,却惹得圣怒不已,翰琼念及旧情,便是请了命亲自来劝,请他莫要以卵击石,与阖业硕为敌。
“羽伦兄,我知你信仰,敬你气节,亦懂你深有苦衷,可为今之计,如何下笔,还请再做思量才好。俗语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如此,何苦再为难自己?”翰琼情词恳切,面色凝重,望能晓之以理,劝得住羽伦。
“翰琼兄,你今日能来,吾甚为感动。你本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却愿这般好言相劝,着实难得。”羽伦轻声言道,眸露感激之色,却是心意已决,“非吾顽固,只吾生除却写完史书,再无他事可期。恕吾不能听劝。”
“唉——”翰琼长叹一口气,不想他冥顽不灵,“今日我们读到的历史,不也是那些胜者王侯们留下的吗?不过故纸堆而已。那些所谓的恩怨、真相,就留给古人吧!活在当下的你,是婧妃娘娘的家人,我的挚友,我们都希望你平安顺遂。”
“时至今日,吾怎能安康?无非是以何面目苟活于世而已。翰琼兄,吾知你为吾着想,劝吾放弃执念,保全自己。”羽伦气息微弱,眼神苍凉,“可吾受了此等奇耻大辱,支撑吾活下来的唯一信念,便是著书立传。若书与命之间,必择其一,吾必选书而舍命啊!”
“那婧妃娘娘呢?她不是你最大的牵挂吗?”翰琼见他如此坚定决绝,不得已提及浣彤。
“我不在,她能活得更好吧。少了牵挂,没了软肋。何况……”羽伦闭了眼去,忽觉吼里生生地疼,“还有人疼她。”
“可她在意的是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剩她孤苦伶仃,怎么办?她的心里得多难受?”翰琼见状,心亦是难受,只唯愿能动之以情,劝回羽伦,否则,以阖业硕的脾性,如何饶得过他?
“其实,于她而言,有没有人怜爱,都无关紧要。她本就是个能自己找乐子之人,又聪敏机灵。没人烦她,她乐得自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能把自己忙得不亦乐乎。若是没进宫,怕不是把这紫檀轩都翻新几回了。现在,是我分了她的心,让她愈加孤独。我的存在,对于她来说,就是累赘。”
“羽伦兄,能否容我冒犯问一句。你所坚持,是为私仇,还是公心?是为将真相昭告天下,还是为报夺妻伤身之仇?”翰琼终是直言问出,虽心下自是认可得羽伦之人品风格。
“问得好。”羽伦怆然浅笑,周身悲凉之气更浓,眸光却愈加坚定,“我不会为任何人美化历史,也不会因任何恩怨丑化历史。我会评价历史,但绝不会篡改历史。历史就在那里,没人能改写,除非我死了。”
于翰琼而言,自相识起,羽伦即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纵是后来身受重创,翰琼亦从未见他悲情外露,只愈加沉默寡言、深居简出罢了——除却那日紫檀轩内,阖业硕给了浣彤委屈之时,他才流露难忍怒气,是为情急。见得今日羽伦此般视死如归之态,翰琼已是了解他的心意。
翰琼失望而归,担忧未减,倘若羽伦听不得劝,于所著史书中不为阖业硕歌功颂德,甚或笔不留情,写些惹了圣怒之语,可如何是好?
“结果如何?你说动他了吗?”阖业硕忙至深夜,揉了揉额头,提起手边的史书翻了两页,方是想起向翰琼问及羽伦之事。
“是臣无能。此事需从长计议。”翰琼无功而返,甚为无奈,如今被阖业硕主动问及,却也只得如实回禀。
“无路可走。除非他死了。”阖业硕翻至某页,不疾不徐地停手,“皇帝杀个不听话的史官,又不是历史上的新鲜事。”
“不妥。”翰琼脱口而出,却即刻识得自己过于唐突,随即面不改色地轻声补充了几字,“恐落人口实。”
“朕早就落人口实了,不差这一件。”阖业硕轻哼一声,却心有不安,禁不住提及旧事,“翰琼,你会不会觉得当年之事,是朕在公报私仇?”
“当然不是。通敌本就是死罪,皇上已对羽伦手下留情。何况,宫刑为他自己所选,他亦可以选择死。”翰琼沉着道来,自是认定阖业硕有理,再于不动声色中悄然转了话锋,是为替羽伦求情,“只不过,他是个无心权力之争的好人。皇上,就请放过他吧。”
“朕想放过他,可他不想放过朕。朕早就从他那满是哀怨的眼神里看出,他就想把朕写得不死而不快呀!”阖业硕暗自心凉,心腹爱将与枕边佳人一道,皆心系他难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