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水仙） 第2章 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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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师，你们班许招娣怎么回事儿，最近上课老是走神，还有那个谁，姓冉的叫啥来着我忘了。”

陈舒抬头看走进来的数学老师：“冉欣？”

数学老师恍然大悟一拍手：“对，就是她，上次我点许招娣的名字她居然还站起来了，真当老师谁也不认识呢。”

陈舒一想也觉得奇怪，她带班上语文课，最近两个人确实状态都不太对，她思考着开口：“我找时间和她俩聊聊吧。”

数学老师赞同地点头：“确实应该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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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招娣向后靠着椅背，一只手搭在桌上紧紧捏着笔，微微侧过头，余光里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怎么会不熟悉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人就是许招娣自己。

初三，再过两个月就会考上重点高中，最后因为家里人退学。

许招娣翻开眼前的书，冉欣，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到底是平行世界还是大梦一场？

忽地她注意到余光里的人突然弓着身子，脸色发白，周围是课间十分钟青少年们吵闹的声音，心里还在犹豫着，却看见两个男生打闹过去马上就要撞到少女时期的许招娣。

她知道的，这一撞之后少女时期的许招娣会因为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羞愧变得更加孤僻。

身体比头脑更诚实，反应过来后，她已经起身挡住了男生的撞击，腰间撞上了后排的桌角，不用看肯定已经青了。

“嘶。”

短短几秒钟，全班都安静下来了，少女招娣手足无措，看着把自己护住的同学，甚至忽略了自己的疼痛，因为做家务，那双手不像其他同学只有指节处才有薄薄的茧，指尖缠满了绑带，手心里甚至还有一道细小的疤，许招娣知道，那是她做饭时不小心被菜刀切到的。

许招娣笑了一下，抬手按了一下少女招娣的头，垂下头低声对她说：“没事儿，陪我去医务室吧。”

少女招娣眼眶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肚子疼，还是因为这温柔的语气。

撞到人的男生也觉得很抱歉，伸手扶着许招娣：“冉欣没事吧，我背你去吧。”

许招娣摇头：“不用了，许招娣和我去就好，你帮我请个假吧。”说完她拉着少女招娣往外走，看着像少女招娣扶着她，其实是她拉着她走。

许招娣却没第一时间去医务室，带着她去了厕所：“肚子疼吗？去处理一下吧。”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来刚才顺手带上的卫生巾。

少女招娣脸上爆红：“我，我没事的……”

许招娣却不管她，只把她推进厕所隔间：“我等你。”

隔间里低声传出一句：“谢谢。”

许招娣没说什么，只是突然想到那时候的自己被一下撞倒在地，红色的血液顺着大腿染红了整个地面，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平日里孤僻阴暗的人遮挡丑状，十四五岁的年纪，许招娣却因为月经羞耻差点退了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不是许招娣的，没有大大小小的疤痕，没有厚重的茧，指节修长，一看就是从小在家备受宠爱的人。

身后的门被拉开：“我好了。”

许招娣回头，一下望进了她眼里，这一瞬间许招娣好像看到了过往的二十六年，跌跌撞撞长大，努力生活，最后却终结在大楼的顶层。

她会和我不一样吗？

谁知道呢，会一样的，不管怎么努力，最后都会死的。

许招娣没了话，她只是觉得这不够的，未来的某一天，少女招娣依旧会和她走向同样的路，许招娣转身走出厕所，身后一阵脚步声小跑赶上她，下一秒一只冰冷的手握上了她的。

“冉欣，你去哪？我带你去医务室。”

她生理期时总会手脚冰凉，许招娣没松开，反而握紧了她的手，这个叫冉欣的人，手很温暖，而现在她是冉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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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欣的腰直接是撞到了桌角，那一块已经完全红肿了，红紫色的血块看着特别吓人，校医处理过后让她先在医务室休息再看看情况，于是两人心安理得的待在医务室休息。

许招娣喝了一杯校医老师关怀的红糖水，脸色总算不那么苍白了，此刻也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冉欣这会子上完药才觉得疼起来了，额头上都是浸出来细密的汗水。

她是最不怕疼的人，从高楼坠下的那一瞬间，风的压迫感，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没了知觉，好像在空中时就死了，只是因为要落地。

再说了，这点疼痛难道比得过从小到大受过的伤吗？

可是有人觉得她疼。

许招娣看着她皱着眉满头大汗，抽了纸巾弯下腰给她擦干脸上的汗水：“冉欣，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这样的。”

冉欣睁开眼睛，是我自己啊……

她突然好想念她自己，尽管许招娣从出生就不被家里喜欢，差点就死了，尽管因为是女生常常被奶奶妈妈拳打脚踢，尽管因为是女生就被爸爸忽视当做不存在，尽管……尽管……尽管她千万般不被人待见……

可是她真的好想她。

冉欣突然想，要是现在开始就有人好好对她，她会不会不一样？

她握住许招娣的手：“没关系，辛苦了。”虽然这句辛苦你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辛苦你到现在仍然想努力活着。

许招娣确实不懂也不在意，但是她知道冉欣莫名其妙对她很好，她也会对她好。

*

下午放学后，冉家来了人，冉欣家里是个中产家庭，父母工作稳定而且薪资水平不错，算是许招娣眼里的有钱人家。

来人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老远就听见她喊了句：“欣欣。”

冉欣抬头，一脸着急的年轻女士跨过门槛小跑过来：“伤到哪了？快让妈妈看看。”

冉欣和许招娣同时一愣，妈妈是这样的吗？

冉欣先回过神，轻轻开口喊了句：“妈妈……”

“哎呀我的乖女儿，疼不疼啊。”不等冉欣说话她一拍额头开口：“看我这脑子，宝贝你还难不难受啊。”

冉欣摇头：“没事了。”

冉妈妈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小姑娘：“你是欣欣的同学吗？我是欣欣的妈妈我姓陈。”

许招娣乖巧打招呼：“陈阿姨好，我叫许招娣，是冉欣的同学。”说出名字那一刻，冉欣看见冉妈妈脸色一变，但很快藏了起来。

冉妈妈没多问什么，聊了一下就去找校医确认冉欣的情况了。

许招娣看着陈思的背影，投出艳羡的目光，冉欣却有些心痛，现在的许招娣一定很羡慕自己可以拥有这样温柔的妈妈，因为二十六岁的许招娣现在也这样羡慕着。

冉欣拉住她的手，开口问她：“你要去我家玩儿吗？”

许招娣摇头：“我还要回家做饭呢。”

“我——”冉欣话没说完，被陈女士打断：“欣欣我们回家了。”

冉欣自己也很忐忑，她并不是真的冉欣，不知道冉欣平时是怎么和家里人相处的，对于冉家她一无所知，她其实也害怕回家。

她犹豫开口：“妈妈，我想让她去我们家做客。”

陈女士摸了摸她的头：“欣欣，小许愿意和你去吗？妈妈怎么教你的，小许要是愿意妈妈当然欢迎啦。”

冉欣只觉得很有道理，她不知道以前陈女士听说冉欣的同学想到家里玩，陈女士都会热情邀请，陈女士确实教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却是个非常热情好客的妈妈。

许招娣的拇指一直掐着自己食指第二根指节，她是很细腻的人，少女时期的许招娣比二十六岁的许招娣拥有更加敏感的心灵，是陈女士不想自己去她知道的。

许招娣怕冉欣为难，带着歉意开口：“我不去了，陈阿姨对不起，冉欣都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我就不给您添麻烦了。”她又内疚又不知道怎么弥补，眼眶瞬间就红了，她那个家庭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当做弥补，就算有和许招娣又有什么关系。

冉欣伸手把她的五指拨开，这是她从小到大隐忍养出来的习惯，甚至有一次因为太用力掐破了食指，在第二个指节留下了月亮般的疤。

然后走上前抱了抱她：“没关系，我知道的，我自己乐意的，不用对不起。”和你没关系，只是在冉欣身体里这个二十六岁的你非常非常想在过去某个时刻拉住自己。

*

回家的车上，冉欣一直看着窗外，人流、车流纷纷被甩至身后。

她不知道这场穿越回来的闹剧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这是不是坠楼自尽后跌入黄泉的一道考验，不知道是不是大梦一场，不知道蝴蝶扇动的翅膀会带起哪里的大风，只是……只是……

“欣欣，对不起啊。”

耳边传来陈思女士的声音，冉欣回头看她：“怎么了？妈妈。”

陈女士看着她，把她的手紧紧握住：“有件事妈妈从来没和你说过。”

“什么事？”冉欣疑惑。

“其实当初你的名字差点就变成了招娣。”陈女士的语气里带了点回忆。

她说冉家其实是一个很封建的家庭，冉爸爸从小到大都是他们眼里的反骨，但是因为他是男生还是得到了家里很多宠爱，他有一个姐姐，从小到大都对他很好，他特别喜欢他的姐姐，可是他的姐姐最后跳河自杀了，因为她是女生，要在花一样的年纪被送给别人当老婆。

冉爸爸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和家里断了联系，谁知道家里不知道从哪听说冉爸爸结婚了陈女士还怀孕快生了居然找上门来，被冉爸爸劝了几次还不回去，就在冉家住下了。

陈女士快生产那会儿身体很虚，险些出了事故，给冉爸爸吓个半死说再也不要小孩儿了，结果被家里人听见了一个个和他吵说女孩怎么行，还要生个男孩子，陈思身体不行总有其他人身体是好的，还说要这女孩儿叫招娣，这样下一胎才更有可能是男孩儿。

冉爸爸当场报警了，把这一家子人都轰了出去，等陈思养好了身体，一家人立马飞到了现在的城市。

冉欣从听到自己差点就要叫冉招娣时开始就懵了，原来是言外之意，陈女士在听见许招娣时才会一下变了脸色。

陈女士拍了拍冉欣的手背：“今天是妈妈不好，妈妈知道你很喜欢小许这个朋友，但是当时妈妈脑袋里真的太乱了，你都不知道冉家人当时就在妈妈病房里撒泼发疯的样子有多恐怖，妈妈一时失态。”

冉欣头一低，把自己靠在陈女士怀里，小狗似的蹭了蹭她的颈窝：“没关系的妈妈，我理解你。”

陈女士抱住她：“下次再好好邀请小许到家里玩吧。”

“嗯嗯。”

冉欣闭上眼睛，享受着迟来二十六年来的母爱的怀抱，虽然是她偷来的，只是她想，哪怕是一场梦，醒来就会身在地狱，那又怎么样？

现在她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