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纨绔子弟后背都是站着各家的大人的,不少人在家里的受宠程度并不亚于褚宗铉,有些还是独子。儿子遭了这么大的罪,没有人敢对百里漾不满,可生出来的怨气总是要有发泄的口子。这事是褚宗铉闹出来的,最后他们的儿子还要受连累。那些人难免不会对褚氏生怨。所谓独木难支,褚氏再是树大根深、盘踞一方也要顾及这些小家族,不能让他们跟自己离心了,少不得要花些时间和精力去平息这些人的怨气。褚之彦少不得要烦上好一阵子。
而百里漾对褚之彦的处置,重点在后面两个月时间的闭门思过。两个月内褚之彦不能出面理事,足够百里漾做一些事情了。
“事实证明,人不能太得意,乐极是会生悲的。“崔栋说的是褚之彦得知定安王妃产子后大张旗鼓地燃放了三天三夜烟火爆竹的事情。
这事百里漾也有所耳闻。
定安王前段日子喜得嫡子,定安王再是高兴估计也比不得褚之彦这个做外祖父的。毕竟定安王已经有庶长子了,而褚之彦盼这个外孙可是足足盼了好几年,如今一朝得偿所愿,自然要大肆庆贺庆贺。
“如今这消息估计也传到湛京了。”百里漾拿笔的手顿住,思绪发散,想到了湛京里的人和事,一时间脸上便带出了些愁绪。
崔栋手里的茶喝着也不香了,面上的神情也差不多。他们从出生起便在湛京生活,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他们的家人也都在那里,说到底,那里才算是他们的家。只不过百里漾十二岁时,朝臣觉得不能再拖了,纷纷上奏请皇帝赐皇五子就封。拖了三个月,百里漾才带着帝后拨给他的人踏上了就封的路。崔栋是自愿向皇后请求跟着百里漾一同来的。
想着远在湛京的父母亲人,崔栋不免思念。他看着陷入了同样思绪的百里漾,心中多少有些怜悯这个表弟。他还好些,一年之中总能寻到一次机会回去,可百里漾却是不行。百里漾已然就封,拥有了自己的藩国。按制,他已经算是天家分出去的宗室,且诸侯王无旨是不能随意离开封国的。而陛下为了确保太子的地位稳固,已经很多年没有准许诸侯王进京了。
崔栋知道百里漾心里难过,不知道怎么安慰,于是打算转移话题说点开心的事情。只是百里漾却开口了,脸上的那些愁绪也消失了,他问:“今年的岁贡,朝廷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所谓岁贡,其实是诸侯王向皇帝献贡。按衍制,诸侯国仍属大衍国土,诸侯王臣于天子,藩国每年定期进京朝贡,向天子进献黄金、玉壁等物。但自兴业八年始,皇帝亲自下诏,令诸侯王不必每岁进京,改由王国相代行岁贡之礼。这几年,江都这边都是范国相代王进京。
“还没有。”崔栋叹,这个话题还真是绕不开了,“往年至多三月末就会有旨意传过来,今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所谓的“情形”,其实就是看皇帝的心意。想不想让诸侯王进京,看的都是皇帝的意思。
如今是三月下旬初,再有月余就到了岁贡的日子了。皇帝登基后改元的第一年,将岁贡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在此之前,大衍还未真正进行过岁贡。因为诸侯国的建制虽然在大衍立国后由高皇帝百里率定下了,但真正有诸侯国还是在皇帝百里纵登基之后才有的。
只因高皇帝只有二子一女,长子纵是钦定的接班人。高皇帝登基称帝后,长子为东宫太子,封长女纭为越国公主,封次子横为淄川王,高皇帝不舍子女远别,就未给长女次子赐下封国,仍赐居湛京,也就没有岁贡一说。至皇帝登基后,才赐下封国,遣去就封的。
是否允诸侯王进京岁贡,旨意是要提前一段时日派天使宣至各诸侯国的,否则一些藩国距离湛京远的诸侯王来不及在规定的时间内入京,便难免会被谏台弹劾对皇帝“不逊不恭”。
“那也没有多久了,再等等就是了。”百里漾道。
其实百里漾的心情挺复杂矛盾的,他一面盼着能够回京一趟,一面又觉得还是不召他回京为好。他能够理解皇帝阿爹的做法,毕竟太子长兄的情况摆在那里,他的那些兄弟大多虎视眈眈、暗地里伺机而动,不会安分,不让他们进京是对的。他们不得进京,自然也不会让他进京。皇帝阿爹到底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即使偏心也不可能做到独独予他一人进京的地步。道理其实百里漾都明白,他只是想念在湛京的父母兄姊了。
此时湛京,大衍的帝宫内,椒房殿中。
皇后崔氏正由着身边的掌宫令伺候着服用汤药。恰此时,栎阳长公主百里澄入内,上前很自然地接过了掌宫令手中的汤药,亲尝汤药后,侍奉母亲用药,而后又问掌宫令皇后近来的身体状况如何。
掌宫令日夜服侍皇后,皇后的身体状况她最了解。长公主有问,她无有不答,“换了新药后,皇后殿下夜咳减缓了许多。”
“方院正这回琢磨出的新药方比之前高明许多,效果亦是显著。”皇后亦道。
皇后患有咳疾,是许多年前中箭伤了肺腑后留下的后遗症,难以治愈,只能一直服用汤药缓解症状。太医院方院正一直在为治疗皇后的咳疾而绞尽脑汁,方子换了不少。
“是多添了两味药,巧妙了不少。”双亲加上长兄的身体都不算好,百里澄这些年侍疾下来,不敢说对医术精通,略知一二却是有的。这副汤药她尝过,对里面添改的药材也能分辨出一二。
用过了汤药,掌宫令收拾了带着人退下,将地方留给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女说话。
“你也顾着些自己的身体,有些事可以让底下人去做,别让自己太累了。”女儿孝顺,崔皇后心中宽慰,可在看到了长女眼眸下连妆容都难以完全遮掩的青色后,不免心疼道。
长子体弱,幼子就封远离京都,她又是这般状况,群敌环伺,许多事情都是长女出面撑着的,劳心劳力,做母亲的看在眼里自然心疼。
“儿臣知道的,请母后放心。”百里澄乖顺应下了。
崔皇后没有多说,只是细细观察了女儿的气色,心中微叹,长女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从不说自己哪里不好。她想着稍后再召长女宫中的掌宫了解情况,再嘱咐其照料长公主日常起居要更加用心。
掌宫令奉上了热茶后又退下。
母女俩坐着聊天,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只是以她们的身份,说着说着注定还是要牵扯到前朝之事。
“再过几日就是四月了,四月来了,六月也不远了。”崔皇后忽生了感慨,向外看去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的阻隔看到了遥远的地方,那里有她牵挂的小儿子。
“至六月初六,五郎便满十七了。”百里澄如何不知母后牵挂远在江都的幼弟百里漾。当初幼弟十二岁就封,远赴藩国,至今未回来过。母后将近五年不得见幼弟一面,心中不知如何思念。
“是啊,十七了,快成一个大人了。”崔皇后颇有些伤感。儿子长大了,可惜她没能见证幼子这几年的成长,这注定要成为她的遗憾之一。
“五郎年岁日长,这般年纪合该娶妻了。父皇那可有说些什么?”百里澄问道。
崔皇后:“陛下早有了几个人选,只是还在犹豫。”
皇室子女十五岁便可成婚了,皇帝目前已成婚的子嗣通常在十六岁时举行大婚,在此之前便要物色好王妃或者驸马的人选。
百里漾是皇帝唯二的嫡子,他的婚事皇帝自当要慎重。且选王妃不止看王妃本人的品貌,还要看王妃的母族如何。真要挑选起来,方方面面都要考虑,一时半会是定不下来的。
毕竟是给嫡幼子选王妃,皇帝敬爱妻子,不会绕开崔皇后这个孩子生母。他属意的江都王妃的人选是哪几位也是知会过崔皇后的,若崔皇后不满,他也好做更改。只是近两年朝局有些动荡,皇帝旧疾偶有复发,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但也要不了多久了,毕竟百里漾都快十七岁了,确实该成婚了。
对于幼子的婚事,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心中是有共识,崔皇后并不担心幼子娶不到好王妃。只是她看着眼前瞧着哪哪都无不令人满意的长女,想起她的婚事,也是愁人。
百里澄生于高帝泰始五年,是皇帝的第三个孩子,亦是长女,现年二十,然而她却并未成婚。这在当今“男子十八、女子十六以上倍算”的不婚算赋背景下,百里澄也算得上是皇室未婚大龄女青年了。
百里澄未出嫁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之一也有她本人不愿成婚的缘故。但女儿的终身大事一直没个着落,且更是一副闭口不谈的模样,崔皇后也颇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