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抵京的是定安王百里洪。在大衍所有的诸侯王国之中,他的封地距离湛京不是最近的,却是第一个先到的。
一入湛京,定安王并没有多做休整,只沐浴梳洗打扮齐整后便携王妃以及长子长女入宫拜见帝后。随后又去东宫拜见太子,献上了许多珍稀名贵药材,太子含笑收下了。最后定安王才带着妻儿到生母周贵妃宫中拜见。
“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周贵妃年三十又六而风华不减当年,只是眼角添上了两条极细的皱纹。她这些年与儿子分隔两地,唯有家书聊以慰藉,想儿子想得紧。如今终于得以相见,拉着儿子看了许久。
定安王跪在周贵妃身前,眼眶也有些红,“阿娘安好?儿子远在封地亦想念阿娘。”
母子俩相互说了些话,定安王想起身边的妻儿,让他们上前给周贵妃请安。
定安王长子是庶出,长女为定安王妃褚氏所出,两人都没有见过周贵妃这位祖母。前者是因为庶出的身份没有到过湛京,后者则是年龄太小。
周贵妃虽不太喜欢长孙是庶出,但到底是儿子的长子,嫡孙女又乖巧可爱,便显露了几分悦色,分了些果品糕点给他们,让宫里的女使带着他们去花园玩了。随后她才对着恭敬的王妃说道:“你是个贤惠的,总算为大王生下了嫡子,日后更当尽心服侍大王,打点后院,使他无后顾之忧。”
“是,谨遵夫人教诲。”褚氏受下了这来自婆母尚算温和的训导,心底略微松了口气。
此前周贵妃待她的态度可没有这般和悦。诸侯王虽不得来京,可亲眷却偶有进京的。因为她嫁给定安王数年无子,周贵妃对她颇有不满,每次相见便多有训斥。
眼看着这对母子俩之间明显还有话要说,褚氏很识趣地以看顾孩子为借口告退了。
“如今你已有嫡子,阿娘也能放下心了。”周贵妃欣慰说道。
时下勋贵高门多看重嫡子,皇帝亦如是。周贵妃与定安王母子俩虽深恨太子为嫡长才占着东宫之位,但他们自己亦是看重嫡庶之分的。定安王本就是庶子了,若再无嫡子,一来皇帝难免会有所不喜,二来一些看重嫡庶之分的大臣便更不可能会考虑投靠于他了。
定安王深知其中害处,加上他也是想要嫡子的,故而这几年一直很努力,终于在三月前有了嫡子,真是可喜可贺。
周贵妃盼嫡孙也盼了许久,此次不得见虽有小小的遗憾,可孩子尚小,很是脆弱,待日后长壮实了再见也不迟。
“劳烦阿娘为儿子操心了。”定安王再次躬身拜道。
说完了这些事,定安王便忍不住问及周贵妃这几年湛京的情势了。他虽安排有人为他探听湛京的情况,但宫中的情况,谁也没有能如周贵妃知道的多且可信的。而这些之中,定安王无疑最关心的是皇帝与东宫的情况。
周贵妃即便是在自己宫中也很谨慎,尤其是涉及到皇帝和太子这两个天底下最尊贵敏感的人物,言辞含糊了些,但定安王听懂了。
皇帝的身体近几年不太好了,太子依旧是老样子,疾病缠身病歪歪的。
定安王听完淡淡说道:“太子还真是有福之人。”
表面上听着他是在夸人,实则眉头皱得如同打结的两根麻绳。定安王可没有那般良善,更不会盼着太子好,太子若安好了,他就完全没有机会了。他最恨的是太子病歪歪的却一直死不了。
太子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能妄动。
儿子有大志向,周贵妃便不能给儿子拖了后腿。她在自己的宫里还供了一尊神,每日早中晚拜三次,无比虔诚,只求母子得偿所愿,其中就有关于东宫的,但这么多年下来,似乎不太灵验。或许是因为她还不够虔诚,也或许是时候未到,总之她就这么一直拜下去。
关于太子的病,周贵妃亦不大想得通,这么多人私底下都盼着太子去,可太子哪怕从娘胎出来就一直病怏怏的,可他就是死不了。一月之前,反倒是此前看着身强体壮的庆阳侯世子突发恶疾去了。
真是奇也怪哉。
周贵妃提点道:“此次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多去你父皇跟前转转,总不会错的。”
有些事暂时盼不来,其余的可要抓紧起来。此时不去皇帝面前刷存在感,等后面定安王那些兄弟陆续进京了,机会便大大少了。
定安王颔首,他又想到一事,脸色便不大好了,问周贵妃道:“父皇真给百里漾定下了定国公嫡长女颜氏?”
周贵妃手上搅着巾帕,掩不住的嫉恨,恨声道:“陛下对崔氏母子向来恩宠,等那小子进京,赐婚的圣旨便会颁下。”
定国公的嫡长女啊。
定安王当初也想过用联姻的方式让定国公做他泰山,以换取定国公府的支持,可他与定国公的嫡长女年岁相差颇大,只好选了褚氏主支的嫡长女为正妃。
果然,父皇还是一如既往的对百里渝、百里漾这对兄弟偏爱有加。
定安王眼中也万分嫉恨。
他们这些皇子的婚姻并不单纯,谁都想娶一位出身强大母族的王妃予自己助力,但也不是谁都能够得偿所愿的。父皇还真是不让崔氏所出之子受一点委屈,先是为太子聘娶了出身禹州的梁氏,后面又要为百里漾聘娶颜氏。
越想这心中就越是不甘。
这还是其次的,定安王更担心的是,父皇难道就铁了心要在嫡子里选储君了?
不行,不会的。
定安王赶紧打消这个可怕的想法,想到此前去拜见父皇,父皇待他还是很好的,各个方面的事情都有询问到他,父皇甚至还询问了庶长子的课业骑射,若非看重他,父皇岂会如此?
他把自己安慰好,又与周贵妃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到宫门落匙的点了。他已是诸侯王,于这座皇宫而言是“外人”了,宫里早已没有他住的地方了,于是告退,带着妻儿回到了湛京的王府里。
四月下旬末,百里漾一行人马抵达了湛京城外。
在湛京三十里之外,站在高处,繁华壮阔的湛京城已经远远可见大致的轮廓了。越是靠近湛京,百里漾油然而生出的一股近乡情怯之感愈发强烈,一面迫切想快些进到那座城里,一面心中却生了些说不明白的畏惧。
崔栋比他还要紧张,仔细看他握着缰绳的手甚至在微微发颤,“也不知道妹妹还记不记得我的样子?”
百里漾瞬间无了个大语,“你上次回来不过一年多前,若表妹已十四及笄,她记性得有多不好才记不得你长什么样子。”
“我、我就是有些紧张。”崔栋也知道自己说傻话了,抿着唇眺望远处的湛京城。
游子思乡,近乡而情切,莫不如是。
崔栋忽然拍马扬鞭,遥指湛京城,顿时生出一股豪气道:“就从这开始,我们比比,看谁先到城门之下。”
百里漾还没有答应,先吃了崔栋马蹄扬起来的尘土。呸呸呸,他一扬马鞭,策马追上去。
两人骑马在前竞逐,后面一队长长的骑兵甲士护卫。官道之上,群马奔驰,场面极为壮观。行人见状,纷纷避让。看着大片人马浩荡而过,又见领头的骑兵肩抗黑金王旗,上书“江都”二字,顿时明了这是江都王奉诏进京朝觐纳贡了。
快行至城外十里亭时,百里漾已经追上崔栋了。他们的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种马,两人的骑术是打小就练出来的,不相上下。况且说是比赛,不过是趁着高兴跑马罢了。
“舒服,畅快。”崔栋跑了一回马,享受追逐风的快感,极为尽兴。他遥指着已经能看到高耸城墙的湛京城,“看,我们快到了。”
百里漾亦勒马驻足在一座小土坡上,他顺着崔栋所指看去,巍峨的湛京城离他们真的很近了,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帝宫的轮廓。
他的心情大好,左顾右看地瞧四周的景色。目光落在前方的一座亭子时,百里漾忽然定住了,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他不可置信使劲揉了揉眼睛,招呼崔栋过来看,“你来看,那是谁?”
崔栋起初不以为意,他已经看到了十里亭处的一群身穿朝廷袍服的人,“陛下派来迎接你的臣子吧。”
诸侯王进京,朝廷为表重视,会提前遣派鸿胪寺的一干官员于城外十里迎候。
“不对,你再看。”百里漾急了,探长身子想要看得更真切些,声音有些颤抖,“那是不是阿姐?”
长公主?!
百里漾口中的阿姐只有一个,那就是栎阳长公主百里澄。
“真是长公主,她亲自来迎你了。”崔栋精神一振,定睛在一群朱蓝衣冠里找到了那道靓丽的身影。再看容貌,不是长公主还有谁?
他的话音才刚落,身边的百里漾已经拍马而出,迫切的奔向人群中的那道身影。
“长公主,江都王他们到了。”听见马蹄疾驰的声音,上了年纪有些挨不住的大鸿胪连忙去看,发现一轻骑飞驰而来,后面跟着大队人马,认出了那飞扬的江都王旗。他精神一震,先拱手向身旁的百里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