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帮我办出院手续。”飞鸟读眼一扫,抬眸指指。
被点兵点将选中的青年,生了一双眼尾上翘,漂亮有神蓝色猫眼。却并不凌厉,周身气质林涧山溪一般清润。
乍然被点名,他吃了一惊,有些不确定的温声重复一遍,“我?”
“嗯嗯。”飞鸟读眼含期待。一幅我很看好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的样子。
没等到回答,窗边先传来淡淡一声嗤笑。
松田阵平齿间衔着根未点的烟,煽风点火:“hiro,你被当成我们里面最好说话的那个了。”
心思被人戳破,飞鸟读扭头怒瞪去。
双手插兜闲散倚在窗沿的墨镜卷毛接受到他的目光,不仅不收敛,反而大喇喇的冲他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意气风发的张扬。
飞鸟读:“...”
神经病。
即使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软柿子,诸伏景光也没有生气,反而沉思片刻后刻略显为难的道,“前辈现在还记得什么?”
飞鸟读睁眼说瞎话:“基本都记得。”
降谷零突兀提问:“你是谁?”
“白川绪。”飞鸟读对答如流。
床头病号卡上有写,这是他现在用的名字。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个假名。
班长:“今天是什么日期?
“七月六日。”
这个病号卡上也有,他甚至知道自己入院时间是14:21分。
墨镜卷毛不信地睨来一眼,发出最后一击,“你现在在哪工作,职位是什么,老家在哪,父母做什么的?”
一连串像警察查户口的问题被抛出,老实人伊达航吃惊的暗暗瞥去一眼,示意他越界了。
这其中一些问题,白川前辈以前也从未跟他们说过。阵平这算是乘人之危的越界套话了。
松田阵平移开目光,装看不懂。
他不信除了班长,其他几个人对此一点都不好奇完全不想知道。
反正这次谁爱忍谁忍,他要当主动出击的那一个。
飞鸟读完全没看出这二人打的眼神端倪,但还是被问的陷入沉默:“...”
他知道倒是知道,但能说吗?
黑衣组织本来干的就是不黑不白的灰色业务。组织里一半人身上背着通缉令,另一半人连个身份证明都没有,世界上查无此人。
说了他现在就能直接被带走给警视厅送业绩,一抓一个大的。
卷毛混蛋!
眼见白川绪哑声,诸伏景光叹口气,“前辈,实话实说,你现在根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降谷零附和:“最好还是在医院等到记忆恢复比较放心。”
“既然是他的意愿,不如尊重一下,让他出院吧。”一直在人群外没说过话的没说话的花花公子倏然出声声援。
飞鸟读寻声诧异看去,看见他幅度轻微的对自己眨了下眼,清亮紫色眼眸划过抹浅浅笑意。
啊,果然很轻浮。
“hagi!”不暂同的一声。
“萩,现在不是惯着他的时候。”不赞同的两声。
萩原研二顶着几道一致投来的谴责视线,耸耸肩,表情无辜,“可是现在这样,等我们今晚回警校了,他也肯定会跑啊,对不对前辈~”像是为了求证般,他又将视线转来,一声拖长音的前辈喊得分外轻佻。
飞鸟读想起他刚才的暗示,灵光一现,坚定的点点头。
是的,没错,我会逃跑的。
萩原研二用非常朴实的理由成功劝服了众人。
警察学校有严格的规定,培训期间即使是周末也不允许学员们夜不归宿。
既然他们都不能留下来照顾人,白川绪也没有其他能来照顾他的家人。那还不如现在将人送回去,总比让他在他们走后一个人乱跑要放心。
毕竟眼看白川绪现在这个情况,大概率记忆混乱的连自己家在哪都记不住了。不送回去明天怕是要去社区援助中心认领。
眼看没人反对,萩原研二温声问道,“白川前辈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吗?”
“我家在哪?”飞鸟读扭头,问的理直气壮。
见此状况,降谷零无可奈何的长叹口气,终于妥协的点头同意出院。
-
“不可能,这绝对不是我家。”
出租车停在市中心一栋高级公寓大楼前。
黄昏时分,暮色微晚,正值下班晚高峰,公寓入口人来人往,都是行色匆匆的下班族,穿梭不绝。
飞鸟读抗拒的扒紧车门,满眼警惕,像只拒绝被带去陌生环境的猫。
“前辈,这就是你家。”
最后下车的松田阵平瞥一眼警惕从后视镜观察他们的出租车司机,指骨叩叩太阳穴,示意这是刚出院的病人。
司机理解的点点头。
一脚油门,车喷着尾气跑远了。
飞鸟读兀自站在单元楼入口崩溃:“不!我不可能会住在这种棺材一样狭小闭塞的公寓楼,还要和邻居共享电梯走廊以及集体地下停车场。”
早晨赶着早高峰出门和同样出门上班的邻居在电梯里偶遇礼貌笑笑聊天气。
晚上听着隔壁小孩练钢琴练不好被揍的哇哇哭的动静。
每个季度按时出席业主大会,听一群人为三楼夫妇新婚要不要给红包给多少合适商量来商量去...
这样的生活太恐怖了,想想就很崩溃。
“送我回我的别墅,庄园,别馆,随便哪处都行。”飞鸟读掰着指头努力回想组织在日本的别馆地址叫什么,“日初?正午?黄昏...?”
“上去看看,前辈说不定就想起来了。”警校组当他口不择言,按下上行电梯,连哄带骗的推着飞鸟读上楼。
他们也被白川前辈招待去家里做客过几次,还记得他住在哪层。
电梯门出来,入户就是指纹识别的密码锁,连钥匙都不用。
门一开,城市灯红酒绿的豪奢夜色扑面而来。
冷色调的装修风格简洁,整间屋子的房间全部打通,整面的落地窗,显得格局通透敞亮。
窗户没关,寒峭夜风卷着素白窗纱簌簌而动。
房间里不算凌乱,但也谈不上一尘不染的整洁,处处遍布生活痕迹。
吧台上放着没喝完的柠檬水,阳台花盆里养的几株蓝绣球已经凋萎,黯淡失色。
卧室床头推着几摞没有拆封的书,投影仪上积落一层薄灰,换洗衣服随意搭在沙发背上没有收入衣柜......
能看出来住在这的是个事业有成的都市独身青年。
有点情调,但不多。至少繁忙琐碎的生活让他已经无暇顾及维持生活的优雅了。
飞鸟读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眉眼失望地耷拉下来。
普通,真的太普通了。住在这里的房间主人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都市白领。
至少不是他想象里未来的自己应该成为的样子。
听见人回来的动静,一个黑色油光水滑的猫脑袋从卧室门后挤了出来,谄媚的喵了一声。
“这是什么怪物?”飞鸟读大惊失色。
“前辈养的猫,它叫茜茜。”降谷零弯身将试图钻出门越狱的黑色长毛绿眼大猫从地上抱起来,手法娴熟的托在怀里。
“茜茜?母的?”
降谷零举起一条后腿向他展示,“公的,已经绝育了。”
茜茜公公丝毫不在意被触及伤心往事。毫不矜持的趴在人家身上呼噜呼噜,蹭的干净制服满身猫毛。
看出来降谷零平常没少来,人猫一派和谐,父慈子孝。
飞鸟读神情羡慕,看的眼热很想上去撸一把,可身体却诚实的又往后躲了躲,“拿的离我...远点。”
他自小对猫过敏。想养猫的念头被他竹马黑泽阵掐死一次又一次。
“可以摸,没关系。”降谷零双手一伸,将猫递来,“绪...前辈自己说过,它是别人专门挑过的西伯利亚森林猫,这个品种你不会过敏。”
“不了不了。”飞鸟读往后躲的仿佛他递过来的是个炸弹,“我去洗个手,洗手间是在...
“左边那个房间。”降谷零看一眼他打着石膏的右手,主动询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说是洗手,但其实是找个地方躲躲喘口气整理思绪。等飞鸟读左手甩着水珠从盥洗室出来时,怔了一下。
短短时间,冷清房间已经大变模样。
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了,一片灯火通明的热闹,暖黄灯光在理石地面投下不规则的斑块。
干净,整洁,每一块地砖都锃光发亮的一尘不染,餐桌上的盒饭和牛奶还冒着热气。
田螺姑娘来了都得甘拜下风。
警校组犹觉得不够,一一跟他交代。
“衣服已经叠好收进了衣柜里。”
“猫已经喂过了,晚上不用给它吃饭了,再喂会变成煤气罐。”
“临时从楼下便利店买了盒饭和饮料,今天的晚饭先将就一下。”
“每个人的手机号都写下来贴在了电话旁,今晚有突发情况就打电话找人。”
”嗯嗯嗯嗯嗯嗯。”飞鸟读点头如捣蒜。
谢谢你们,热心且清澈的大学生们。
眼看再待下去就要到警校门禁时间,警校组即使不放心也不便多留。再三叮嘱飞鸟读锁好门别外出,明天一早他们就来。
“前辈,我们把垃圾都给你带走了哦?”临出门前,降谷零瞥到阳台上已经枯萎的绣球花,出声道。
死去的植物,留在房间里怪影响心情的。
“嗯。”飞鸟读扫一眼他怀里端着的花盆,敷衍的应一声。
应完心里却无端漫上股浅淡的酸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转瞬即逝。
咣——
门一关,刚才还热闹的屋子转瞬安静下来,显得有几分空寂。
飞鸟读饿虎扑食的扑向客厅的那架电话,从进门起他就瞄好了。
一直忍耐到所有人都走了,他才好打电话呼叫黑泽超人驾到。将他从现在这间屋子,这种看起来一成不变,平凡黯淡的生活里解救出去。
黑泽阵是他的竹马,从小因为身手太好,被他爹乌丸莲耶指派来给他当保镖兼玩伴。
是个天天冷着张脸,像有人欠了他二百八十万的混蛋。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本该亲密无间。
本该的意思是原本应该是这样,但自从他谈了赤井秀一当地下男友后和黑泽阵的关系就一泻千里。
每次黑泽阵见到他都沉着张脸,脾气还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冷笑嘲讽一气呵成。
像只炸毛的黑猫,摸一下回头吼三声。
可是真遇到事了,飞鸟读第一个电话要打给的人想到的还是他。
因为黑泽阵向来无所不能。
他就好像拥有超能力的哆啦A梦一样,无论是在哪里哪处,只要将联系到他了,一切事情就都能被解决。
虽然现在打过去大概又会被黑泽阵冷嘲热讽一顿。
飞鸟读都能像想到他冷着那张冰块脸,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讥讽弧度,讨厌的拖长音嘲道:“所以你就打电话来找我了?就这么点出息?”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听到这道声音。
只要听到,一切就都安定了。
“010-XXX-XXX——”
如同刻在dna里的号码,不用背诵不用回想。
黑泽阵不会换号,不会消失。飞鸟读握住听筒的那一刻,就握住了绝对的底气。
“你好,我穿越了,发现现在是五年后。”
“我右手骨折了,好痛。”
“我现在住在棺材一样的公寓楼,每天都要去上班!”
“受不了了,我要发疯,不管你现在在纽约,柏林还是西伯利亚,都快点来接我!”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飞鸟读光是酝酿着一会要说的话,都快哽咽了。
忍不了了,好委屈。
那只叫茜茜的西伯利亚猫,吃饱喝足后呼噜的像个拖拉机一样蹭到他脚边。
“等会啊等会。”飞鸟读两根手指戳戳它的脑袋,“等会就带你去过少爷生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为空号,请您查询后再拨。”彬彬有礼的空洞女声通过听筒传来。
飞鸟读楞了一下。
打错了?不可能吧。
他放慢动作又重按了一遍,一个一个数字检查过,确认无误。
“对不起——————”还是一模一样的刻板提示音。
飞鸟读咣当将听筒撂下,一种巨大的恐惧感传遍他的全身。
从醒来后,即使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五年后,他也没有惊慌不安过。
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背后永远抵靠组织。无论遇到多大的麻烦都能解决。
可现在飞鸟读联系不上他背后的庞大靠山了。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无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又重新拿起听筒,将电话一一拨给所有认识的人。
朗姆,贝尔摩德,伏特加,爱尔兰,库拉索,宾加......
所有他还记得号码的组织成员,关系好或者不好的......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为空号,请您查询后再播。”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为空号,请您查询后再播。”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为空号,请您查询后再播。”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为————————————————”
“对不起——————————————————————————————-”
“————————————————————————————————————”
电话里空洞的女声回响到最后,形成了一种机械的恐怖谷效应,一声声接连响在耳畔。
恐惧编制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劈头盖脸的困入其中。
飞鸟读后脊冷汗如雨下,浸透衣衫,黏在身上。
风一吹,飕飕透骨的冷。
他迷茫的抬头,视线透过寂静客厅望向窗外。
52楼的高层,夜幕时分,对面公寓大厦的一扇扇方形窗口后面,纷纷亮起万家灯火。
星辰闪烁,夜色温柔。
只有他在这一刻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一种来自五年后的陌生感,姗姗来迟的席卷而来。
孤独空虚茫然无助,种种情绪像是藏在冰冷海底的漩涡,在这一刻才齐齐翻涌上来,将他彻头彻尾的吞噬。
他联系不上组织了。
五年时间,发生了什么?
经营不利倒闭了?被对手灭了?
老爹有私生子,他被抛弃了?
飞鸟读心乱如麻,想不到任何一种答案。
腿上一沉,是黑猫优雅的跃了上来。它端端正正的在膝头趴好,拿头蹭了蹭他的下颌。
鼻尖冰凉,皮毛温暖,闪动的森绿眼睛温柔。
还没到泄气的时候,飞鸟读抱紧他的猫,将下巴抵在它厚实的背毛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还有一个号码,一个害他倒霉至此的罪魁祸首的号码。
出事前他在联系的最后一个人。
——赤井秀一。
都已经过去五年了。
谁知道对方有没有换号,停机,被发射去了太空当外星人或者消失在马里亚纳海沟。
可这么想着,飞鸟读是将电话拨了出去。
他愿意主动保持联系的人本就不多。能记得的人的电话号码更是少。
懒,没必要,不愿意花心思。
这个号码还是赤井秀一趁着两人爽完了他心情不错的时候,用点手段“逼迫”他记下的。
说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至少还能找到个熟悉的人帮他。
“什么时候都可以吗?”飞鸟读没当回事,手指勾勾他骨线凌厉的下颌,“分手了也行?哇,你人真好耶。”
他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其实已经有点不高兴了。
这人圣父吗?阿猫阿狗前男友都管。
赤井秀没听出来他的不高兴,也没理会不正经的调侃,只点下头闷声承诺,“是。”
飞鸟读垂眼撇去,对方眼神黢深,神情认真。
可他只觉得这人不解风情的索然无味,甚至还有点好笑。
赤井秀一根本不知道他家的背景。只以为他只是一般的家里有钱,出身名门。
组织底下人才济济,能人无数。
文有情报间谍穿插各个政府机关,武有黑泽阵那个杀胚头子和一干小弟。
要不是这两年他一直谈着地下恋爱,留心帮着对方隐瞒身份,赤井秀一早就被他家里人找上门切菜一样剁吧剁吧把这个蓄意勾引的小白脸沉海了。
要真遇上什么搞不定的事了,也是他家组织出手。
赤井秀一一个要去酒吧拉手风琴打工挣生活费的一无所有大学生能帮他什么。
可现在,五年后,一直以来□□屹立在他背后的偌大组织突兀的消失了。
他往后看,什么都不剩下。坍塌废墟,断壁残垣。
他和过去唯一的连接居然只有这个电话号码。
还是前男友的号码。
太讽刺了。
漫长的等待通话忙音里,飞鸟读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想不想让这个电话被人接起。
就在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觉得这就是个错误想要挂断的那一刻,听筒里冗长的嘟嘟声戛然而止。
电话接通,深沉夜色里,一声沉冷沙哑,漫不经心的“喂——”响在耳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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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