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璨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到祝庆面前。
这世上有一类人,瞧见他的第一眼已经不想美不美、好不好,只是觉得遥远。那种金钱和权力砸出来的从容与自信,让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异常夺目,遥不可及。
“还真是,比不上。”祝庆端详着照片里的人,感慨着,“就是看着年纪不大。”
“可惜,没到十八岁就死了。”纪璨叹气,“我以前其实也见过他一回,这个人不只是长得好,各方面都是全才,要是一家人没走弯路,现在不知道有多风光。”
祝庆有样学样,随纪璨一起叹气。
“孟家和商家一开始并不是在武东港发迹的,而是在万阳。但在那时候,医疗行业里最响亮的名号其实是林家。林鸿达是少见的学者出身的商人,搞的又是医药研发,还冠了医疗协会理事长的名头,所以即使是在澜曼所有叫得出名号华裔商人里,林家都是金字塔尖的存在。只是后来林鸿达犯了罪,一家子意外坠机,全死完了,也就没什么人再提林家了。”
纪璨与祝庆的关系很好,却一直有分寸,这是他第一次在祝庆面前谈案子的细节。
“新闻上说的空心尸体,其实是上面盯了好几年的跨国器官交易案子。早上六点,那艘幽灵船就这么飘到了武东港口,没留一个活口,有的甚至死亡时间不到二十四小时,恶劣程度快赶得上六年前林鸿达犯下的那桩了。”
祝庆小心问道:“所以,是模仿犯吗?”
纪璨皱眉:“总不至于是死人再犯案。哎,复杂得很,现在还没查清楚呢。”
祝庆忽然想起来,孟宗白似乎就是在凌晨三点左右突然离开的。从幸福大厦到武东港港口,三个小时的脚程似乎也能赶到。
“这案子现在已经被万阳跟武东港两地警署联办了,一层层安排下来,我也只知道他们准备收网捕大鱼了。为了这条大鱼,很多精英卧底都被重新启动。至于你一个干小本买卖的,什么也不会,也就是一张脸有一点像。我之前那些话都是骗你的,你其实没多大用,所以,就别掺和进去了。”
“你觉得我没多大用处。”祝庆想了想,说,“但是你的上司们却真的想让我去做卧底,对吗?”
“你不要怕。”纪璨语气很稳,“他们只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是谁却不清楚。”
“晚了。”祝庆叹了口气,“你之前说的那个黑麦已经找上我了。”
纪璨愣住。
“不过放心,他也没怎么我。”祝庆正色,翻出手机照片,“我偷偷拍到的,也不知道这些对你们有没有用?”
纪璨愕然,许久不能回神:“你——”
“或许,我还真的能给你们当卧底。”祝庆一脸畅想,“破了这件案子,你能高升吧,你说那个卧底奖金能不能给我翻个倍?就从他们那儿出。”
纪璨打断祝庆:“你是不是没有听懂我的话?这不是儿戏,你可能会死的。”
“可是我还活着。”祝庆指着桌上的那张照片,“不是说,他不会杀长得像什么林翊之的人吗?”
纪璨神色严肃:“这件事绝对不行,你一定要听我的。”
平日爱笑的人冷了脸,看起来很不好惹,祝庆也没有再逼纪璨。
他在纪璨家住了两天,孟宗白没有联系他,只有纪璨一天到晚电话打不停,唯恐他被警局的其他人盯上,偷偷发展成线人卧底。
孟逢今打了电话来,祝庆才想起上次见面,孟逢今说要将他正式引荐给孟宗白那回事。
司机老胡的车不会久留,祝庆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卡着时间坐上了老胡的车。
车却不是开向他熟悉的路线,祝庆尝试开口:“我们要去哪儿?”
老胡没搭理他,就只是开车。
车在一家高档男士美容场所停下。里面好几个面孔祝庆都觉得好像在电视上见过,年轻貌美,这年头做男人也要精致。
老胡把他丢给了一个中年白人女士,自己坐在休息区等候。
女士看见祝庆就扬起灿烂微笑:“叫我琳达就好。祝先生,你可以去做电视明星了。”
这是个客气的奉承,大概是对着他这张脸背后的孟逢今说的。
琳达拉出一个单间给他做造型。看着梳妆间的镜子,祝庆皱了眉,但没说什么,老实坐下了。
闭上眼,任凭来来往往的人在他身上鼓捣,直到全部弄完,祝庆已经昏昏欲睡。
等了两个小时的老胡再次载着祝庆上车。
后座上,祝庆顶着身上的高档西装,人却睡得四仰八叉。
前座的老胡瞄了眼后视镜。他专载祝庆几年,见惯了此人各种灰头土脸、贪财懦弱,因此并不是很理解老板的品味。可今天,他才忽然觉得人靠衣装马靠鞍不是假话。穿上好衣服,那张脸的价值显现出来,睡得安静不开口,漂漂亮亮的,一颗砂砾短暂地被磨成了闪闪发亮的珠子。
车绕山而上,拐进山顶地带,这是整个武东港地价最为昂贵的地界,视野开阔,别墅林立,时常会彻夜燃放烟花,真正意义上的穷奢极欲。
所有来宾的车一律只能停在大门,老胡放下祝庆就要走,祝庆问:“我怎么进去?”
老胡一脸冷硬:“不知道。”
车尾一摆,老胡说走就走。
祝庆没撤,站门口呆呆看了一会儿,陆续下车的人路过他不时回望,把看得祝庆极不自在,他硬着头皮踏过门槛,一脚踩进寸土寸金的世界。
这是个联排别墅群,三栋环成半圆,静卧青山翠影之中,俯瞰繁华万象。私人庭院做了山水盆景喷泉,另开数条繁复小道引向中间的别墅正厅。
庭院里零零散散站了一些人,稀奇的是,有精致得体的,也有看着普通到格格不入的。
院中摆了精致的酒水茶歇,但是并没有人吃,这些人只是互相笑着谈事情。
祝庆扫了眼,发现进入正厅的人都递出了一张深红邀请函,有保镖扫过邀请函才允许进入。
像极了他在孟宗白那个鸽子笼里发现的邀请函。
慈善晚宴……祝庆端起一个香槟酒杯,在杯底瞧见一朵机械莲花的标志。
这是商氏集团承办的慈善晚宴。
祝庆顿时觉得脚底这片地发烫起来。
没有请帖,他进不了门。但孟逢今既然要他来就一定会来找他。祝庆索性不多想,在前院吃起茶歇。
二楼酒会厅。
商立群懒洋洋地倚靠在栏杆,听着旁边几个人喋喋不休地议论着各种男人女人。他摩挲着右手的尾戒,想着想着又觉得烦闷,要过一杯酒,冷不丁听见旁边人一句嗤笑。
“底下站着的是谁?来这里讨饭吃的吗?”
一阵嬉笑声附和,但很快,那阵嬉笑被惊叹代替。
“长得倒是真好……那是哪家带来的人?新签的吗?”
商立群眯眼扫了一眼,半倾的酒杯却僵在半空中。
前院人不少,可偏偏他一眼就能瞧见那个白色西装的人。身量笔直,骨肉匀称,裁剪得当的西装修饰出完美的比例。那牌子商立群再熟悉不过,是那个人最常穿的。
商立群恍惚间又想起那人给他讲解西装选择时的神情。昔日的一颦一笑,复又重现在底下那张面孔上。
如果那人还活着,会长成眼前这个模样吗?
不。那人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没品地狼吞虎咽,更不会踏进他这样见不得光的生意场所。
一个红裙女人端着香槟,攀上商立群的胳膊,笑意盈盈:“盯得这么入神,呀,你还喜欢漂亮的男人呀?”
商立群轻蔑且厌恶地笑了一声,他搁下酒杯,起身往下走,决定亲自去会一会。
“等了多久?”
祝庆吞下最后一块糕点,乍一听见孟逢今的声音,没来得及咽下就回过头,说:“刚来,刚来。”
孟逢今依旧是一身藏蓝色西装,但瞧着不是商务款式,舒展平滑,十有**是高级定制,衬着他那身气派,俨然上流社会中的上流。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孟逢今轻声说道。
祝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
孟逢今却没纠结他的反应,只问:“吃饱了?”
祝庆面上露出尴尬表情。
孟逢今扬唇笑了笑。冰山融化了。祝庆知道,这代表孟逢今已经将上回的不欢而散翻了篇。
“进去吧。”孟逢今伸手揽住了祝庆的腰,悄无声息地将他拉到身侧。
门口守卫员拿出一只黑色探测器,在孟逢今递出的邀请函上一扫,屏幕上闪出一串绿色数字,祝庆瞧不清,也没有刻意多看。对方点头示意,恭请他们进了门。
踏进正厅,祝庆的第一反应是这里面奢华的过了度。
全景落地窗将山顶夜景尽情收纳,盘旋而下的阶梯似乎镶嵌了灯柱,壁顶的吊灯大概有五六层,垂落下来,像是一道流苏雨。
“贵客啊。”一道带着揶揄的笑意从斜侧方传来。
祝庆循声望去,一身黑西装的商立群依旧顶着那头挑染金发,左耳包扎着,脸上却洋溢亲和的笑容。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红裙女人。脚腕处有道红色刺青花朵,祝庆没忘记她。那个在灵堂和商立群打野战的女人。
瞧见祝庆探寻的目光时,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怎么论?按理来说,此女算得上孟逢今的小妈,可她明显比孟逢今小一轮,现在又堂而皇之与商立群勾肩搭背,商立群还管孟逢今叫小叔……这真是,乱成一桩淫.秽事故了。
祝庆偷看孟逢今表情,却不想他本人对此倒很淡定。
“这位是?”商立群的眼神落到孟逢今身旁的祝庆身上。
孟逢今淡淡道:“与你无关。”
“我又不问你。”商立群含笑望着祝庆,“帅哥,你叫什么?”
孟逢今没表态。
祝庆想了想,回答:“祝庆。祝贺的祝,欢庆的庆。”
“祝庆?”商立群咂摸着,笑了,“好名字。就是不知道,人生好运、逢事欢庆的好寓意,你撑不撑得起呢?”
话说的意味不明,并不客气,气氛有点尴尬。
红裙女人热情上前,主动和祝庆握手,说:“我叫诺奈。祝先生,你很帅。”
祝庆礼貌回握。他有种直觉,这个貌美的女人虽然长了一张亚洲脸,但说话咬字的重音有点不准,大概并不是澜曼人。
“那么……这位祝庆先生,你身边这位孟总有没有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像我一个同学。”商立群伸手想要捏一捏祝庆的脸,“十年同窗情啊,还真是难忘。一见到你,我又想他了。”
商立群的手还未落到祝庆脸上,便被一人半道生生截住。
见到来人,商立群脸上的笑有片刻伪装不住。
整个宴会厅里,穿正装的人居多,也有一些常服打扮,孟宗白就是一个。
“你也来了。”商立群刺完这个刺那个,“啊,是,我忘了,是请过你这么号人。”
祝庆是亲眼瞧见灵堂火拼现场的。孟宗白一枪打残了孟逢今半只耳朵,当时俩方你死我活,可现在……不过一周时间,这两人居然还能在同一屋檐下,维持表面平和。
做生意的,还真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啊。
三人各自占了一个方位,祝庆能感觉得到这中间的暗流涌动。
最终还是商立群后退一步,他笑睨着祝庆,说:“如果我是你,一定不跟他们这群疯子玩。找乐子的话,你应该选我才对。”
说完,商立群带着红裙女人迤迤然走远了。
原地只剩下他们三人。
孟逢今望向孟宗白,淡声道:“有时间的话,来一趟公司吧。”
孟宗白点了点头,态度意外的还算尊敬。
祝庆纳罕,没料到两人之间是这种平和关系。
“这是祝庆。我资助的一个学生。”孟逢今还要说话,旁边却已经有一个端着酒杯的人上前同孟逢今握手,打断了孟逢今的话。
来人显然是十分想与孟逢今搭上话的生意人,他不停敬酒,杯口放得极低。
“你自己转转。”孟逢今对祝庆说,转头又看向孟宗白,“帮我盯着点他,别让人找麻烦。”
孟宗白垂眸看了祝庆一眼,不置可否。
孟逢今渐渐走远,身影逐渐融入一群谈话的生意人中。
祝庆先开口:“谢谢你那晚的留宿。”
这话说的十分违心,但他得说。尽管祝庆觉得孟宗白根本不会信。
叮叮咚咚的一阵乐声响起,正厅有人开始弹起钢琴,远处的大门被人关上,整个半山别墅成了个封闭场所。
穿着华丽的男男女女逐渐走向正厅中央,柔和的灯光洒下,祝庆才意识到这些人是要跳舞。
孟宗白转身离开,祝庆左右环顾,最后只能跟上他的步伐。
孟宗白的步伐极快,祝庆一时难以跟上,只知道弯弯绕绕上了楼梯,来到了二楼。
目之所及,霓虹交织的城市街道如同一条遥远的金色飘带,露天泳池与精致雕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泳池边男男女女物理意义上的合为一体。
底下是优雅的舞会,上面是混乱的淫趴,祝庆一时间无所适从。
但很快他意识到,他其实已经跟着孟宗白走到了右侧的别墅区,之前的舞会是中间那栋别墅的事情了。
在这个地方,显然纵欲享乐是主流。
牌桌林立,有赌球的,有推牌的,入耳全是牌码一堆接一堆的推倒声,铃声轻脆,响亮。
一个侍应生走上前来,打量着两人穿着,最终还是给祝庆递上了一串牌码。
“先生,我们这里提供免费启动金,全场通用,今天的头彩落在轮盘游戏,赢家有300万金额。”
孟宗白兴致缺缺,打算离开,跟在后面的祝庆余光瞧见一道人影,忽然顿住了步伐。
一个壮硕的身躯坐在赌桌前,两眼放光看着自己手上的牌面,那似乎是个好牌,男人一把摔下,兴奋地吼叫起来。
是烧烤店老板老阮的儿子阮家明。
祝庆知道他好赌,但没想到他能到这种场合来赌。明明只有拿着那个印着特殊编码的红色请帖才能进来,祝庆想不到他是怎么能和这些人搭上边的。
联想到他拇指上的足金戒指,祝庆猜到,他最近应该是发了笔横财。
祝庆改变主意,接过了侍应生的牌码。
见状,孟宗白微微皱眉。
祝庆却仰面看向他,漆黑而明亮的眼里露出个小心翼翼的笑:“我能玩一把吗?”
孟宗白眉间的郁结渐渐舒展,没有阻拦。
祝庆费力地挤进人群中。
赌到尽兴的一群人开出新一轮输赢盘,兴奋地尖叫。
见祝庆被挤得东倒西歪也挤不进去,孟宗白看的烦,径直上前,强硬地拨开人群,提溜起一个矮胖子,将祝庆按落了座。
完全的霸王行径。
一个面生的脸孔,拿的还是小笔数的启动金……长得漂亮这一条在赌桌上吃不开,于是当即便有人嫌弃地开口赶人:“赶紧滚——”
余下几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被生生吞进肚子里。
众人循着祝庆肩上的手瞧清了站在祝庆身后的人。
右颈刺青,荆棘麦芒的纹样,一个盘踞在南边的幽灵北上,认出孟宗白的无一想惹此人。
人群散开,赌桌上坐庄的男人已经赢了许多场,常胜将军这会儿酒喝的足,烟抽得极狠。
商立群眯了迷离的眼,瞧见来人笑得开怀:“嚯,改主意了,想跟我玩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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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