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云商会顶层,沈安尘穿过铺着地毯的长廊,步伐比平时稍快。这几天北弥城内暗流涌动,惊云商会也处于风暴中心,而且这件事牵涉之广,似乎有些超出意料。
沈安尘推开办公室的门,脸上带着一丝凝重。“灰羽那边的消息,卡罗莱的空间戒指被毁,任务失败。”
“就是昨晚那场爆炸吧,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卡罗莱正头疼呢吧,一把年纪了,也是不容易。”办公桌后,林惊月声音平静,她背对落地窗,手中正翻着一本有灼烧痕迹的日记。“灰羽的报告上还写了什么?有发现异常物品吗?”
沈安尘向前一步,给林惊月递了张纸,“这是清单,我看过了,没什么特别的。除此之外,还有数个被阵法封印无法破解的文件,在爆炸中一起毁了。”
“无法破解?”扫了那张清单了几秒,林惊月轻笑一声:“那还真是可惜,不过能从卡罗莱的攻击中全身而退,已经很幸运了。”
“何止是幸运。有这样的实力,就算不是七席之一,恐怕也不远。有这样的手段,很难不对‘遗产’动心吧。”
“如果她有野心,自然会主动接近卡罗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的目的,本来就只是多安排几只螳螂而已。”林惊月一脸无所谓,将沈安尘按到她的办公椅上。“跟符阵师协会商量得怎么样了?”
“不就是以商会名义给协会投资五十亿灵石吗?自从卡罗莱将协会事务一应交给副会长,北弥符协就不断衰落,这笔灵石,可算是解决洛斯的燃眉之急了,他高兴都来不及。”沈安尘被推搡着坐下,仰头看向林惊月。“散财童子当完了,然后呢?还想做什么?”
“青年灵符师大赛,你很清楚吧?今年正好轮到北弥承办。”
青年灵符师大赛每三年举办一届,由四个大国的符阵师协会轮流筹备。上一届的主办方正是西翎符协,赞助商还是跟惊云商会不对付的长矜财团。
说起北弥符协,这些年每况愈下,而到今年,能不能拉到赞助办这个赔灵石的比赛都是问题。自卡罗莱之后,北弥符协几乎就没有出过像样的人才,洛斯一把年纪,却早已在七级灵符师停滞不前。
东阳的前任会长,南峋和西翎的现任会长都是八级灵符师,甚至东阳刚上任的小会长都是七级。要不是卡罗莱一百八十多岁高龄,还以九级灵符师的身份挂着会长的头衔,恐怕协会受到的质疑会更多。
可明眼人都知道,北弥符协已经是后继无人,自然不会主动抛出橄榄枝。眼下,北弥符协除了惊云商会,别无选择。
“为了宣传我们和协会的合作,就由惊云商会出资好了。”林惊月将手搭在椅背上,佯装思考,“你觉得把林惊月打造成年轻有为,并准备带领商会开拓灵符市场的青年企业家兼灵符师如何?”
“除去开拓灵符市场,这个人设您祖母已经用过了。”
“好招不怕用嘛——再说了,我不也是为了让卡罗莱女士觉得更亲切一点吗?见到至交好友的孙女,怎么都会忍不住将自己的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吧?”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位置,林惊月侧身一靠,顺势坐到沈安尘大腿上。
林惊月也算是沈安尘看着长大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沈安尘岂会不知道。还不等林惊月笑嘻嘻地贴上来,便被沈安尘抵住了脑袋。
“希望如此。”她将林惊月垂落的发丝绕到耳后,“好了,趁时间还早,我跟洛斯副会长联系一下。”
“怎么总是这么忙。”林惊月话语像在埋怨,可语气里却满是调侃。
“那是拜谁所赐?”
“当然是怪你自己,”林惊月笑了起来,手指在沈安尘的发梢间绕圈。“怪你太有野心。”
“你说得对。”轻轻托住林惊月的腰让她离开,沈安尘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站起身,无奈笑道:“我该走了。”
“安尘。”林惊月突然叫住她。
沈安尘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惊月。“还有什么吩咐?”
林惊月走到她面前,环住她的脖子,轻轻在她脸颊留下一吻:“去吧,等你好消息。”
另一边,林惊月的‘同位体’,可就没这么潇洒了。
柊秋一言不发把粥放在秦铭床头后,真就一步也没再踏进卧室。既然秦铭没有跟她‘好好相处’的打算,那她还是保持距离好了。
她当然管不了别人的喜恶。再说了,就算是室友,也未必就能成为朋友。像秦铭这样性格古怪的人,少接触说不定是件好事。
话虽如此。‘你没必要做多余的事’已经在柊秋脑子里回响了几个小时。
“我就那么惹人厌吗?”柊秋捏着灵符笔,将灵符的最后一角补全。内心总有股挥之不去的烦躁,以至于一张画惯了的灵符也出了几次差错。
“好吧,被连累成杀人犯,讨厌我也是人之常情……说起来,我好像总在连累别人。”
柊秋萎靡不振地倒在书桌上。
“……因为你像林惊月。”巴斯特在书摞上看着柊秋画符背书,不一会儿就犯困了,它翻了个身,将肚皮露出来朝着天花板。
“也对。”柊秋习惯性地拿笔戳了戳下巴,盯着手里这堆写着林惊月名字的作业,叹了口气。“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她的问题。”
“没错……”
“差不多也该去看看情况了。她明明救了我,不该把她一个人丢在房间的。”
“不应该……”
“你其实没在听我说话对吧。”
“没……”
“真是的。”轻戳巴斯特的肚皮,它也毫无反应,只是一味翻着白眼。柊秋从窗边拿来它的小毯子盖上。无论什么物种睡觉都不能漏肚脐,这就是东阳人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睡吧。”
本来还想使唤巴斯特悄悄去看一眼,这下……只好自己去了。
静悄悄推开门,见床上的人影一动不动,柊秋这才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卧室一片昏暗,唯有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映得秦铭的脸格外惨白。
打开夜灯,才发觉床头柜上的粥分毫未动,早已凝出一层冷白的膜。而秦铭整个人陷在被褥里,冷汗浸透了额发,状况看起来比下午时还要糟糕。
这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了?柊秋见此情状,心中更是懊悔不已,连忙伸手去探秦铭额头的温度。可指尖都还未触碰到,沉睡中的秦铭居然瞬间攥住了她的手,指尖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力道却大得吓人。
“别碰我。”她声音沙哑。
柊秋愣愣地没有抽回手,不是被秦铭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而是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异常。以至于这话听起来不似反感,也不像威胁,而是一句近乎示弱的呢喃。
她这才注意到秦铭的后颈被冷汗浸透,单薄的睡衣贴在脊背上,已然渗出血迹。
“伤口发炎了,吃药吧?”柊秋放软声音,另一只手贴上秦铭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烧得很厉害。”
这次秦铭没有躲,她似乎已经清醒过来,慢慢松开柊秋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昨天来的那个医生,有联系方式吗?我叫她来给你看一下吧。”就算把药全吃了,秦铭还是一副生命垂危的样子,柊秋实在怕明天一醒来,这人额头倒是不烫,直接凉了。
“没那么严重。换药就行。”
“你确定?好吧。”
秦铭这么说,柊秋也没再坚持。再怎么说秦铭也是个战斗师,大伤小伤没少受,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应该有合适的判断。再说了,灵能者的身体经过淬炼,生命力的确比一般人强大些。
跪坐上床沿,柊秋剪开秦铭背后被血黏住的绷带,身前的人发出了极轻的吸气声,柊秋立马暂缓动作。在昏暗的夜灯下,隐约可见狰狞的伤口横贯腰部,边缘已经发炎肿胀。
“忍一下啊。”柊秋用镊子夹起浸透药水的棉球,贴上伤口。“疼就跟我说。”
虽然说了也没用,还是等止痛药起效更靠谱点。
棉球触到伤口的刹那,秦铭的肌肉瞬间绷紧。冰凉的药液渗入溃烂的皮肉,激得她浑身一颤。
“疼?”柊秋放轻动作,往伤口吹了口气。温热的呼吸拂过,秦铭猛地僵住。
“啊……抱歉,下意识就。”她其实知道往伤口吹气并不能起到什么缓解效果,说不定还会增加伤口感染的风险。见秦铭似乎不是很喜欢,柊秋又有干了‘多余的事’的感觉。
“小时候,妈妈总是这么哄我,不自觉就有了这样的习惯。”
秦铭没回应,柊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重新把纱布绕上她伤痕累累的腰。好半晌,她才缓缓开口。
“我没有妈妈。”
空气骤然凝固。柊秋系绷带的动作顿了顿,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来弥补自己的失言,可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那么无力。
声音像浸在水里,秦铭自顾自说了下去:“也从来没有人给我换过绷带,但我还是好好的。”失去衣物的遮蔽,她肩膀的曲线在月光勾勒下显得格外柔和,“别总是可怜我,我没那么脆弱。”
“不是可怜。”用肩膀蹭了蹭眼睛,柊秋心里莫名有些酸涩,她伸手帮秦铭将衣服穿好,温声道:“可能你的确不需要我……但是换绷带这种事。”
“不用自己来也可以。”
窗帘被风扬起,房间顿时陷入黑暗,秦铭抬手,擦去柊秋脸颊的泪痕。潮湿的水汽混着夜风穿入窗户,将血腥气冲淡成某种柔软的东西。
又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