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黑影离得太远,看不清面貌。
但目标十分明确,直奔屏风汹汹而来,就像是知道了这屏风背后藏着人似的。
苏遐州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心道:不会是楚凤歌这个倒楣孩子弹蜡烛的时候被人家看见了吧?!
身前的楚凤歌半边脸映着窗外的月光,也是神色紧绷。
佩刀卷刃,他悄无声息的摸起毙命女刺客的匕首,横在身前。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苏遐州看着那人过来的路上,砍瓜切菜一般,顺手就砍翻了两人,心脏一阵狂跳:
连他这个门外汉都看出来,此人武艺精湛,就凭楚凤歌手里这柄手掌长的短匕首,断然无法和那柄长刀相抗衡!
然而看到他出手的这两下,楚凤歌却倏然放松下来,整个人往后一坐,支着腿,看着那人疾奔到他们面前。
打破的窗牖渗漏进来一把月光,映在来人脸上,显得他比月色更冷。
是沈醉。
也是到了这个距离,苏遐州才看清,他手中拿的不是普通的长刀,而是一把雪亮苗刀,刀身上还有一条幽黑的血槽。
和他人一样,带着出鞘时要杀人饮血的锋利。
楚凤歌仰着头,笑嘻嘻看着他道:“沈云碎,你刚才冲着我们过来,吓死我了。”
沈醉依旧没什么表情,道:“吓死你算了,护着你出去不知道多麻烦。”
他说的是“护着你”,而非“护着你们”。
楚凤歌面色一肃,道:“他走不了,我也不走。”
沈醉盯着他,那种发自内心的恨铁不成钢都要溢出来了,好一会儿,他才随手解了蹀躞上挂的佩剑往楚凤歌身上一扔,道:“赶紧滚起来。”
楚凤歌单手凌空接个正着,空着的手微一撑地,一跃而起,笑道:“谢了。”
苏遐州当然听出来沈醉不想带他一起走,但生死关头,他还是厚着脸皮当做没听见。
跟着楚凤歌爬起身,就被他左手一把揽到怀里,来不及别扭,就被带出了屏风。
沈醉走在前面开路,楚凤歌在后面持剑补刀。
很快,苏遐州就明白楚凤歌为何二话不说就跟着沈醉走了。
禁军这帮人自从出了大兴,就都没换过衣裳,此时沈醉身上依旧是四品中郎将的绯色官服。
头戴黑纱幞头,脑后两根纱带随着他行走带起的风缠缠绵绵地飘摇着。
在他手起刀落的时候,会猛地向上一扬,再慢悠悠地落下来。
斩杀对手,沈醉往往只要一招。
苏遐州几乎是被楚凤歌夹在腋下,抬头看着沈醉挽起一个漂亮的刀花,灿若流星的一道炫目刀光,扑上来刺客的脖颈就被他几乎齐根削断!
沈醉一脚踹开那扇已经堆满尸体、溅满血迹的大门,回身道:“走!”
一边看也不看,一刀,将守在门外,狰狞欲扑的两人齐腰斩成两截!
大片的鲜血铺张开来。
沈醉微一侧身,迸溅的血迹稀里哗啦,在他脚边落了一地。
而后他苍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将刀上的血迹在护手上慢条斯理地抹了抹,手腕一翻,使了一个倒把式,将刀背在背后,继续向前。
苏遐州被楚凤歌半抱半拽着,踉踉跄跄趟过满地的尸体。
脚下被绊了一下,苏遐州低头,对上一张丰腴美艳、死不瞑目的脸——白茉莉。
片刻之前,还小郎君长,小郎君短,捏着他下巴灌酒的白茉莉。
苏遐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滋味,大抵是麻木的滋味。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处的人间地狱——
真正的人间地狱。
因为灯烛全数被楚凤歌扑灭,这所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灰暗而模糊的,但孤注一掷的怒号、濒死的惨叫,以及大片大片喷溅在墙上地上,看不出颜色的血迹,依旧让人如坠深渊。
看到大门打开了,有几人朝着门边扑过来,又被追上,很快地倒下去……
苏遐州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又像是在猎宫那也一样,被楚凤歌带着,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下楼梯。
一口气跑到一楼与二楼间的转折平台,他们却不由自主停住了。
许是三楼太僻静,许是那间雅间隔绝声音,里面已经杀成血涂地狱,外面的人却一无所觉。
一众妓子与嫖客与他们面面相觑。
在看到苏遐州满头满脸的血迹和沈醉染血的苗刀时,终于整齐地发出“啊!!!”的尖叫,四散奔逃。
里面男人的调门并不比花容失色的姑娘低多少。
唉,来喝个花酒遇到这种事,不会留下阴影,从此不举罢?
苏遐州居然还能毫无诚意地在心底“啧啧”了两声。
楚凤歌望着底下乱成一团的男男女女,讥诮地勾了勾嘴角,沈醉就像没看见似的,道:“快走。”
三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了这座小花楼。
谁知刚一露头,一支冷箭便从极为刁钻的角度射来!
沈醉反应奇快,长而重的苗刀在他手里如臂指使,将那飞箭一刀削作两半。
他微微蹙眉,语气冷肃道:“是毒箭。”
居然还有刺客躲藏在暗处!看来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果然,沈醉话音未落,四面八方黑暗的角落中乱箭齐发,十数支毒箭毒虫一般激射而来!
好在已有防备,楚凤歌与沈醉将手中刀剑舞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剑圈,一时间“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街上的行人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武功,两三个人被射中,不过惨叫了几声,就无声无息地扑倒在地,不动弹了。
其余人见状,又是一通尖叫奔逃。
大街上一时间人仰马翻,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中,哪怕目光如炬似沈醉,也根本判断不出刺客所在的方位!
敌在暗、我在明,还呆在这里,迟早会成为箭靶子!
顾不得许多,沈醉一脚踹翻了一名准备上马逃命的嫖客,千辛万苦在一众疯狂的人群中抢到了这匹马,吼道:“楚凤歌!别管那个宦官了!赶紧滚过来!”
回头一看,又无语了。
只见苏遐州手里牵着一匹自己跑到他手边的无主马,分外无辜地“啊?”了一声。
楚凤歌看都没看沈醉一眼,翻身上马,将苏遐州带到自己身前,道:“别磨蹭了!去大营!”
能快速调来救命的卫队,也就只有刚进了大营那三千禁军了!
沈醉什么也不想说了,一言不发上了马,就是狠狠一鞭子,抽得那匹马长嘶一声,疯了一样狂奔而去。
楚凤歌策马紧随其后,不忘从身后伸手,紧紧勒住苏遐州的腰,以防他屁股上的伤口在马背颠簸的太厉害。
身后零零星星仍有箭矢射来,楚凤歌从背后和苏遐州贴在一起,尽量压低身体,苏遐州几乎是整个人伏在了马背上,身后被楚凤歌紧紧裹住。
好在马匹受惊狂奔,转眼驰出天外,毒箭都没能射中,再跑出一段,背后终于清净了。
苏遐州被楚凤歌压在身下,压得喘不过气来,耳边没有破空之声,便向上拱了拱,示意他起来。
楚凤歌似乎叹了口气,随即坐直了身体。
终于吹到了清澈的夜风,最后一点酒气也随之而去了。
随即,苏遐州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他微微回身道:“六郎,此次暗杀,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楚凤歌挑眉反问道:“先生觉得呢?”
苏遐州沉吟道:“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喜用毒箭、善用连环计,很像是猎宫行刺的那一批,若是能看看箭头上淬的毒,也就**不离十了。”
楚凤歌笑眯眯道:“英雄所见略同。”
他抖抖袖口,半支漆黑的箭矢滑出来,落在他手里。
虎口夺命的关头,楚凤歌居然还不知什么时候顺了一只毒箭在袖中!
苏遐州只想感叹一句:您真是神通广大!
他接过去定睛一看,果不其然,那箭头上闪过一抹幽蓝。
又是太子么?
这次是为了保鲁王?
太子究竟知不知道鲁王要反了?
念头一个接一个跳出来,在苏遐州脑中缠成一团。
就在他满脑子混乱不堪的时候,楚凤歌微微冷笑道:“好得很,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原本还得想着怎么让四哥牵连上楚承祉,现在,这么大的把柄自己送到手里来了!”
他喝了一声:“驾!!!”
□□的坐骑四蹄翻飞,几乎要腾空而起。
楚凤歌遥遥对沈醉道:“今晚的刺客,一定的给我抓个活的!”
沈醉在前面举手打了个响指,头也不回。苏遐州简直像看到他那张没表情的脸说:知道。
大营主要是为护卫浥阳城安全,因此就在城门边上,一行人策马直入,沈醉亮了金吾中郎将的腰牌,喝道:“禁军何在!”
不愧是天子亲军,不过片刻,三人就带着这乌压压迅速集结的三千人原路驰返,直奔小花楼。
然而还未到近前,就见远处小花楼方向的天空泛着橘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迸溅的火星。
苏遐州在马上遥遥一望,心下就是一咯噔:坏了!
一行人归心似箭,就差插翅飞过去,奈何抢来马都是驽马,待冲到近前,片刻前灯红酒绿的小花楼已是火光冲天。
灼人的热浪中,除了木头因灼烧而不堪重负的“哔哔剥剥”声,花楼内一片死寂。
谁放的火,已经不用问了。
自然,那些刺客也撤退得干干净净,连一根汗毛都没给他们留下。
苏遐州飞快地扫视一周,不可置信道:“都死完了?”
那些禁军统领,包括在景和帝面前都数得上号的右大将军,就这么,全数死于非命、葬身火海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活着的人既庆幸,又头痛欲裂。
他们只能静默地骑在马上,旁观着这场残酷的葬礼。
妓子们都逃散了,鸨母哭天抢地地带着逃出来的几个龟公泼水救火,只是杯水车薪。
楚凤歌疲惫地抹了把脸,道:“沈醉。”
沈醉御马,踱着步子靠过来:“臣在。”他肃然道;“殿下有何吩咐?”
楚凤歌道:“禁军将领一夜之间悉数阵亡,你是唯一幸存。本宫提你代金吾卫将军之职,命你留在这里处理善后,收拢人心,择善叙用,听明白了么?”
别看中郎将和金吾卫将军只一级之差,却是相当于将沈醉从中层将领提拔成了高层。
虽然还带这个“代”字,但只要沈醉不出纰漏,谁都知道,回了大兴,“代将军”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金吾卫将军”了。
未及弱冠的金吾将军,就算他姓沈,也足够引人侧目了!
因此尽管他声音不大,一旁惶惶的禁军们还是纷纷望了过来。
沈醉斩钉截铁道:“殿下放心,臣惟殿下之命是从!”
说完,他回头扫了身后的将士一眼。
沈醉的眼神,苏遐州是领教过的。
禁军果然纷纷低头,无人敢与他长久对视。
沈醉这才回头,低声道:“将禁军留在浥阳,你呢?”
楚凤歌也是面色沉肃,带着山雨欲来,他道:“你做出我仍在浥阳的假象。我只带苏遐州,连夜启程,赶往临淄!”
好的,我宣布,小州儿和小六的蜜月之旅正式开始!(划掉)好吧,其实是蜜月大逃杀!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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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苟不住了,明天大嘎别等了,我躺平休息一天(顺便么么哒所有收藏的小宝贝~你们是我一直更新的动力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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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