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静姝首先还是得收拾闻昊的留下的烂摊子。
闻昊停灵在宫中的第五日,负责看护陵寝的宫人来信说墓室准备好迎接先皇出殡,颜静姝便迫不及待地命令将棺材送往陵寝。
已是夏季,温度升高,再不把尸体埋掉,怕是棺材都关不住腐臭的味儿。
反正这五天里,闻昊为掌握自己势力而收拢至宫中的数十位佳人都被允许扶棺嚎啕,真有对他深情难忘的,也该抒发完痛苦了。
虽然颜静姝觉得那些淌落下的眼泪,更多应当是为她们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而流。
在闻昊出殡前,宫人将越贵妃交代的刺杀经过全部记录在簿,然后颜静姝着人向她递去一丸可迅速毙命的毒药,留了她的全尸。
罪人不入皇陵,淮西王府无人能为她收敛尸体,按理该抛去乱葬岗。
不过顾念着闻禾的心理健康,颜静姝还是将她尸身送回淮西,与曾经的王府众人下葬一处。
供奉的牌位则被安置在一个小密室中,让闻禾偶尔能前去拜拜。
俞贵人在记录中则是完全清白的。
颜静姝依事先许诺,下旨意以既然刺杀发生在她宫室,她就需要担起责任为由,褫夺她贵人的封号,逐出了皇宫。
私底下则赠予她一大笔财富,安排护送她与她的家人一起远离京城,去往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临离开前,俞嫣泪眼婆娑地跪在地,向颜静姝再三叩首感谢恩德。
至于其他后妃,虽然她们中的不少人都曾经趁薛槿被禁足时落井下石,但都是些会不致命的安排,是后宫氛围培育给花朵的毒性作怪。
颜静姝没准备下狠手收拾她们,但在召见后妃时,还是提点了她们几句,令她们在焦躁不安中饱受心灵折磨,纷纷憔悴下来,然后告知了她们自己的决定。
过往皇上崩逝后,育有子女的后妃能在宫中安养至子女成年离宫,一道离开被奉养。
那些没有孕育子女的后妃虽不用陪葬,但也需前往皇陵,守节一生。
颜静姝觉得大可不必,明明民间还有和离改嫁频频发生,怎么到她们这儿死了夫君就断送一切了,所以给出她们两个选择。
要么遣返家中,重新接受家族安排,要么送往行宫,生活条件肯定比不上在皇宫里,可胜在自由,想要自谋生计或是改嫁离开只需报备一声。
可能还是有女子不好谋生的不妥之处,但颜静姝自觉仁至义尽,便等了三日她们考虑,照她们的选择安排。
进宫不久如谢才人一般甚至没怎么与闻昊接触过的,更愿意返回家中,而那些在宫中时日太长,与家人生分的妃子则都选择去往行宫。
没了需要争夺的宠爱,行宫里应当能够相处融洽。
莺莺燕燕各奔去处,偌大的后宫立刻便显得空寂,只剩下与闻熙共同进学的闻禾,与安产着计算孩子降生日的柯美人。
闻熙登基成为新皇,颜静姝除每日陪同他早起,去议政殿听政外,剩下的时间都空了下来,直接邀约着闻骁进后宫陪伴。
成为太后,她终于无需等到夜晚才能与闻骁在宫中偷偷相会,朗朗晴日下便能并行御花园中。
跟随在她的身边仍是之前闻骁安排给她的人,见到他们亲昵的举动也不会多嘴,在他们步入石亭安坐后,送上精致糕点,然后便纷纷离开。
石亭中,二人对坐。
温和的风送来春日最后馈赠的馥郁花香,颜静姝以玉筷衔起盘中小小的四方雪花糕,喂至闻骁唇隙边:“尝尝,我才向膳房厨娘学做的。”
牛乳的醇厚气息近在唇齿,纳入口中后,便品味到糕点的香甜,连带心中也滋生甜蜜。
明明并不嗜甜,可想到糕点是她亲自制来喂给自己的,便爱屋及乌般自顾将雪花糕定为自己最喜爱的美食。
然而他不擅于将情感说出来,只一双总凌厉视人的眼淌出无限喜悦,反复回味舌尖的奶甜。
颜静姝可不想他永远是个闷葫芦,非要他学着表述出来不可,所以即便看出他的满意,也装模作样地撂下筷子,蹙眉叹息道:“若是做得不成你直言便是,我不会因做失败一次糕点就垂头丧气。”
“没有,你不要误会。”闻骁急急地否认,有些懊恼地说:“做得很美味,是我词汇匮乏,没有及时说出来。”
颜静姝见他当真,手足无措地试图通过立刻将一盘雪花糕尽吃了来证明美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中玉筷在青花瓷盘边缘敲了敲,制止道:“好了,逗逗你罢了,吃太多就甜得腻口了。”
空着的左手勾住他刚从瓷盘挪开的右手,翻了个面让他摊开掌心,然后拇指与食指相并从他的指尖顺着指腹慢慢捏到掌心。
覆在他手上的茧触感粗糙,捏起来倒是很有质感。
她想到他的这只手握住武器时坚定,对比现在纵容地任她把弄,因欣喜而像猫似的弯眯起双眼,再度确认他的乖驯。
闻骁却有些难熬。
十指连心,原来不止是疼痛感会被放大,被她轻捏、几近颤栗的麻痒感也同样,他的心情如踏空却没有下坠的满足又飘忽。
所幸她的声音如牵动风筝的线,又将他的神志拽了回去。
“得找个机会仔细看看你穿戎装时候的样子。”
颜静姝抿抿唇,很可惜地说:“你戎装上殿的那次,当着群臣的面不好太关注你,就记下了个模糊的影子。”
最适合闻骁的装束是戎装,毕竟他能立稳势力,比起皇室贵胄的身份,更多是因为在战场获得的军功,赢得的军心。
将军身份才是他的底气,也是能给予颜静姝支持的倚仗。
群臣因为他换上戎装出现在朝堂而想起他赫赫战功背后的血腥杀戮,战战兢兢,恐惧不已地怀疑他是不是要为夺位血洗皇宫。
——她却因为足够的信赖,在目之所及时,只生出惊艳感,若不是理智提醒她还有正事要说,怕是会一直盯着他看。
结果成功让群臣接受闻昊受刺身亡由闻熙继位的旨意,却也留下遗憾。
闻骁获知她的期许在自己,面有赧色,感动地收拢手掌,轻易将她的手攒在掌心呵护。
颜静姝任他握着,继续逗弄,问道:“我记着我送了你一面手镜当护心镜,你嵌在甲胄内了吗?”
那是她赠予闻骁的第一份礼物。
从甲胄内侧安上并不会被外人所见,给她招致麻烦,所以当日闻骁回去,不等天明便寻到专门维护修缮他甲胄的工匠。
手镜的材质作护心镜的确很好,可他给出的要求是不能损毁镜子分毫,尤其是其上那个代表她的薛字,这便难了。
也就是负责他甲胄的工匠技艺精良,足够了解他的那身甲胄才能严丝合缝地换上。
护心镜防护的意义倒是其次,单是想到昔年能映入她身影的手镜被安设在距离他心脏最近的位置,就已经能给他无限的勇气。
然而这些情感都不适合言表,在爱情中抵御不住颜静姝的问题,轻易自乱阵脚的闻骁含蓄点过头,选择主动出言:“你若有意,秋狩围猎我可以穿给你看。”
闻熙才登基不久,本就年幼难以安臣子心,他与太后频频相见已不太妥,再着戎装入宫难免引发胡乱猜测,还是等到秋狩时穿正大光明。
颜静姝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轻轻弹了下舌,决定先放下对他着甲胄的惦念,退而求其次道:“湖心殿已收拾出来,湖中虽还没有莲花绽放,但有不少摇摆荷叶,等入夜还会燃起河灯,你划船载我去瞧瞧,今夜便留宿宫中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固然美丽,可重点却是要留闻骁在湖心殿中过夜。
她自己自然也不预备归宿自己的宫室。
闻骁接受到暗示,喉结不自觉颤动几下,又怕是自己越矩多想,恍然无法确认,竟陷在思绪中没有敢立刻应下。
颜静姝看他呆愣的模样,用鞋尖轻轻踢在他的小腿肚:“快些回神,你若另有安排便算了。”
闻骁从来将她的事放在首位,不可能另有安排,但想法得到确认后却不止是终有成眷属的满足,更多是担忧。
“即便临夏夜里不寒冷,湖心殿的环境也太潮湿,你身体状况住在那里合适吗?”
“日日进补苦涩的汤药还是有作用的,只是居住一夜在那里没关系。”
颜静姝勾动指尖示意他靠近,又玩笑般地轻声问道:“不过你也知我身子骨弱,经不住冲撞,可能单是同榻和衣睡一宿,没有甜头给你,只有考验,你也愿意吗?”
闻骁倒是信以为真,正经地点头:“你的健康最重要,无需管我怎样,如今的一切对过去的我来说都是奢望,我很满足了。”
“那可不行,我不满足。”颜静姝话锋一转,掩面相笑:“呆子,若我真弱到那种地步,便不邀你留宿枕边,先好生安养了。”
闻骁迟缓地反应过来,避开她的目光,红云自耳垂漫至脖颈,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