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娜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
被关在窄小的牢房里,一头引以为豪的漂亮铂金头发现在枯草般打结、杂乱,本该洁净的衣服一星期没有洗而染上斑斑污渍,惯常保持干净的手指上也不复干净,指缝里是抠不干净的污垢。
她坐在没有御寒功能的草堆上,小心翼翼地放缓呼吸,只为不把臭气吸进去。
被抓着推进来时,她第一次闻到如此熏天的臭气,拼命挣扎、大喊着放开她。
说不清有多少同样关在这间牢房里的家伙乱屙乱尿到墙上还有地上,积年累月在几乎密闭的小空间里沤出来的味道。
尽管跟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呆了快一个星期,她的嗅觉已经适应到没那么冲鼻的程度,但每多吸一口她依然觉得脏得要命。
关进来的第一天她的裙子就脏了,没有椅子、没有干净的坐垫。
直到腿酸到不行,跌坐到地上才发现晚了,墙壁也没法靠,除非愿意忍受一堆看起来黏糊糊的黑色颗粒沾到衣服上。
但现在她已经能毫无芥蒂躺在脏兮兮的草堆上,命都可能保不住了,哪里还考虑得了干不干净。
进来第一天,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出去后该怎么洗干净弄脏的衣服。
每每见到有人路过,她就扑到栏杆喊冤,叫他们查仔细点。
而路过的守卫,除了加快脚步,要么就是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然后露出下流的表情。
玛蒂娜自认没犯下任何罪行,只要查清了就会放了她。
直到一连几天过去,还是对她不管不问。除了每天都有个老妇定时送吃喝,但她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死人一样,多看眼都嫌晦气。
她才意识到可能哪出了问题,终于开始细细回想被抓进来当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玛蒂娜就像往常一样。
起床后第一件事取下钥匙,去看望沉睡的女主人。
姣好的容颜美得就像睡公主,恬静得玛蒂娜屏住呼吸生怕惊醒,忍不住多欣赏几眼才轻手轻脚退离。
然后准备早餐,做完主家的自己背着仆从们悄悄做点好的,顺手用了点主人家的东西。她发誓她就舀了点盐还有一点点别的,加起来都不够一个拳头大小。
但香味把玛丽引来了,一个她非常讨厌的老女仆,天天拉着长脸看谁都不满意,又贪又小气。
她不得已分了一半出去,玛丽才保证不告密。
玛丽极力撑开因衰老变得松软的嘴皮,三两下就把吃的倒进没剩几颗好牙的嘴里,吮着嘴唇意犹未尽地盯着玛蒂娜。
玛蒂娜吃完打扫卫生,整理老爷的书房,打扫落灰。
她刚打扫完从书房出来,就见老女仆玛丽带来一群穿着制服的守卫堵着门口,用鸡爪一样的手指指着她。
守卫们不由分说就抓住她,关进这间阴暗潮湿的牢房。
到现在都没有解释为什么抓她。
那个老太婆是要告我偷吃还是偷盗?!这是玛蒂娜第一天的猜测。
不过多吃了点主家的东西,又没当场抓到,又没有证据,是要拿什么判她?
可随着在牢房的时间越来越久,玛蒂娜原本的笃定也变不确定了。
她搓了搓手,凑近牢门外边照明的火盆取暖。
隐隐约约有压抑的哭声从隔壁牢房传来,关着的是个女的。听声音跟玛蒂娜差不多大,刚成年的样子,大概在玛蒂娜被关的第四天关了进来。
而对面牢房关着的家伙只是在草堆上翻了个身,用手盖住自己的耳朵。
玛蒂娜小声朝哭声方向问:“你是判了什么罪?哭得这么伤心。”
抽泣声停了,回应玛蒂娜的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女人声音。
“还没判……”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问玛蒂娜:“你就不怕吗?”
没等玛蒂娜回答,她又接着报了自己的姓名,她叫克莱尔,名字里的父名玛蒂娜只知道全镇只有街尾的医生叫这个。
但玛蒂娜不认识这个女生,毕竟身为奴仆,是给主人干活的,哪怕生病了也没资格花钱去看医生。只是某天女主人说身体不舒服提了回医生的名字,她便记下了。
幸好玛蒂娜从小到大很少生病,印象中只有小时候生过一次重病,幸好挺了过来。
克莱尔带着哭腔继续说:“我就没见过全须全尾从牢里出去的,上过刑、能活着找到我父亲医治的,基本都活不了多久。”
玛蒂娜还挺乐观:“那些没上刑的,他们身体健康自然就不需要去找你父亲。”
“不是的!”克莱尔立刻反驳。
“我父亲曾经就是这里审判庭的仵作,现任的仵作是他徒弟,他们有时就现场旁观上刑,快把人打到不行就治一下。没死就继续审,直到认罪或是证据确凿判刑,审判时、审判后犯人的伤势、还有去向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玛蒂娜费劲地理解克莱尔说的话,仍是不敢置信,喃喃问道。
“难道就没有无罪释放的吗?”
“没有,”克莱尔的声音又细又绵软,“我也不确定……但守卫们不会乱抓人。”
似乎为了让玛蒂娜更加信服,克莱尔小小声补充了句:“我父亲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永远是对的。”
不乱抓人?
玛蒂娜心底嗤笑,那你和我又为什么在这里?还成了狱友?
玛蒂娜质问她的嗓音尖锐无比:“所以克莱尔,你做了什么错事吗?”
“我、我……”克莱尔支支吾吾。
“所以守卫没有抓错你?”玛蒂娜步步紧逼,质问、逼迫可怜到只会哭哭啼啼的克莱尔吐出更多有价值的消息。仿佛她就是审判的法官,她甚至有掌握话语权柄的绝美错觉,一扫几日来的压抑烦闷。
而为了追随这点微末的感觉,又驱使着玛蒂娜不断榨取着克莱尔。
听克莱尔的声音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所以你做了什么错事?他们才抓了你。”玛蒂娜穷追不舍地追着又要哭起来的克莱尔问,声音冷酷得她自己都有点陌生。
“放过我吧……”克莱尔哭着求她。
玛蒂娜不为所动,继续逼克莱尔:“既然你父亲是对的,那你便是错了,说!你到底犯下了何种罪行!”
犯下何种罪行——这句玛蒂娜还是在告解的时候听神父说的,她不止喜欢听神父传道还会默默记下她印象很深的句子,估计神父也想不到玛蒂娜不止记还用在上了。
克莱尔泣不成声,只会一个劲哭。
没得到克莱尔的回答,玛蒂娜不免有些失望,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默默挪开了位置。
刚刚过于兴奋加上靠近火盆,她微微有点出汗。
手胡乱地在衣服干净点的地方抹几下才伸进衣服里擦汗。
对面传来一声怒喝:“别哭了,闭嘴!娘们就是烦!”
吓得克莱尔立刻息声。
玛蒂娜心道,骂得好,哭得我心烦。
忽地,她发觉克莱尔是被自己给逼哭的,她无礼地指责完克莱尔,然后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认同对面男人粗鲁地对待克莱尔,冷漠无情得自己都心惊肉跳。
她觉得她应当说点什么安慰克莱尔。
最初她为什么跟克莱尔搭话呢?她怎么就跟被恶魔引诱了般,把对话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玛蒂娜想说点什么,但她没什么文化,空空的脑袋里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话。
克莱尔却在此时开口。
“我按照父亲说的药方去采药,他们说喝完没多久,等早上去看人就死了。可我明明没有抓错药……”
她的声音尤为不敢置信。
“药草都是没毒的,人怎么就没了?怎么就死了……”
玛蒂娜顺势安慰她:“说不定问题出在了别的地方,可能是药没煮熟,或者是病人根本就没喝药。照你说的你的药没毒、也是按药方抓的,明天你可能就会无罪释放。不像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
最后一句轻得几不可闻。
玛蒂娜脑子里又不断循环起被抓那天的经过,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那天的情形,但绞尽脑汁都想不通抓她的理由。
而克莱尔大概率能顺利离开,她父亲有审判庭里面的关系,她只是负责抓药,只要在别的环节查出问题她就能脱罪释放,就算判刑也能据理力争。迟迟不来的审判于玛蒂娜而言,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都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斩下。
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玛蒂娜喊了下克莱尔想找个人说说话。
没有应声,玛蒂娜听到了节奏平稳的鼾声。
她挪到一个离火盆不近不远的位置,闭上了眼,一夜无梦。
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但明显今天不一般。
守卫挨个牢房查看情况,问姓名、来历以及犯了什么。守卫很早就把克莱尔带出去,过了会又带了回来,守卫离开的时候还顺手把她俩牢房门口的火盆挪到克莱尔那边。
玛蒂娜猜是她家人找她还使了些手段,心下不由羡慕起来。
有亲人帮助就是好,她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是活着还是死了也说不清。
小时候她问过玛丽,玛丽那个老女人说她有娘生没娘养,她不信。她又去问女主人同样的问题,女主人朝她笑得温柔,就像精灵一样,拉着玛蒂娜梳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盘成麻花辫。
尽管女主人没有回答,但从那起时不时能收到女主人的一点小礼物,简直乐坏了玛蒂娜,有时是把梳子、镜子还有娇艳的花朵。
如果可以,玛蒂娜甚至想喊女主人妈妈。
从过往回过神来,玛蒂娜连忙凑近克莱尔的牢房问她的案件有没有新情况。
克莱尔悄悄避开守卫给她递了吃的,只是咬了口玛蒂娜的眼睛不由瞪大了,这也太好吃了!
克莱尔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紧张:“大、大概顺利吧。”
玛蒂娜嘟囔了句:“那就好。”
就又迫不及待地对手中的美食发起新一轮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