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甜荔抱着小包袱,走进了化工厂家属大院。
她先去了一趟公共厕所,将小包袱里的钱和调令拿了出来……
她想把这最重要的两样东西藏起来。
可七百块钱就是七十张大团结,厚厚一迭呢!
袜筒里可藏不下。
于是她用块手帕将钱全部都包好了……
想了想,苏甜荔又打开了小布包,拿了五张大团结出来,塞回包袱里,再将剩下的六十五张大团结重新用手帕包好,用别针将这个布包缝在自己的内裤肚面上。
至于调令等材料,不是她不想藏,而是资料太多了她也藏不了,索性不藏了。
办好这一切,苏甜荔才又挎着包袱出来了,毫不停顿地去了化工厂招待所。
她妈田秀在这儿上班。
苏甜荔抱着小包袱,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一个坐在柜台后正在吃黄皮果的中年妇女,她走过去问道:“曹姨,我妈田秀在吗?”
曹姨一边剥黄皮果,一边疑惑地打量着苏甜荔,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你……噢,你、你是苏来子?”
“苏甜荔。” 苏甜荔纠正了曹姨的称呼,又解释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名字。
曹姨打量着眼前粉面桃腮的小美人,激动万分,“系啰系啰!”
“这样的名字才正常嘛!你妈也真是的,想儿子也想得太那啥了……什么又子,来子,欠子的!难听得要死!女孩子叫荔枝啊葡萄的,多好听!”
“对了荔枝,你不是下乡插队去了吗?怎么……”
说着,曹姨塞给苏甜荔一把黄皮果,“吃吃吃!我们家属大院里的黄皮树结的果子,很好吃的很清甜,就是果核有点大!”
苏甜荔谢过曹姨,剥了几枚黄皮果吃了,确实清润好吃。
她大致说了下她在大西北的工作情况,也说了自己是拿着手续齐全的合法回城调令回来的。
听了苏甜荔的解释,曹姨更激动,“哇!荔枝啊你好巴倍(了不起)啊!下乡插队还能学门技术回来……哇,以后你想去哪里当护士?市人民医院?太好了,那以后我们要是头疼脑热的,去市人民医院找你,可以不用排队吧?”
苏甜荔含笑说道:“我倒是想去市人民医院,可我说得不算,看知青办怎么分配吧,我服从分配的。”
曹姨一拍大腿,“肯定可以的!”
“曹姨,我妈不在单位啊?”苏甜荔问道,“我刚回了一趟家,家里没人我都进不去……我爸我大姐我三妹我细佬(弟弟)呢?”
闻言,曹姨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苏甜荔,问道:“你家里人的情况,你不知道?”
苏甜荔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她适时红了眼圈,委屈地说道:“曹姨,我这一走走了五年,我倒是年年、月月写信来家,可家里人一封信都没有写给我!甚至连我汇钱回来,家里也没个音讯!”
当年她插队去了大西北,农场有规定,新来的知青在头三年里不批带薪探亲假,也不报销来回车费。
所以大多数知青都不愿意回乡探亲。
苏甜荔也一样。
所以在下乡的头三年里,她只能写信回家,汇款回家。
三年后她倒是有了带薪探亲假,可三年来家里人就当她死了似的,根本不联系她。
她赌气干脆不回来,钱也不汇了,就呆在农场帮同事代班,挣代班费。
挣得还不少!
再后来,知青返城政策出来后,她就直接回来了……
“啊?”曹姨惊呼,“你说你写了信回来,还汇过钱回来?”
苏甜荔含泪点头,“前面三年一直写信一直汇钱,后来我看家里一直没有回应,担心钱寄回来打了水漂,我就没再寄了。我把所有的工资全都攒起来……这次一共攒了三百多块钱呢!我想当面把钱交给我妈可能她会开心点。”
曹姨惊疑不定,“你们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你妈一天到晚骂你,说你没良心,不给家里写信,不给家里打钱,还说你从小就一身反骨,一点也儿不像你大姐和三妹!”
“你妈还说,这几年你家过得也艰难,她给你写了好多信,让你把工资寄回来……但你一封信也不回,钱也不寄呢!”
然后又点评,“其实你也很乖的,还晓得攒了三百块钱都给你妈……”
苏甜荔沉默不语。
曹姨又说了一下苏甜荔家现在的情况:
苏德钧现在年纪大了,在苏甜荔下乡的第二年,苏德钧在干动搬运队的活计时,不慎受伤,腰椎受损,在床上躺了两年才能起来,但干不动搬运队的活计了,现在转到后勤组做洒扫。当然了,工资也少了一大截。
田秀职位不变,还是招待所服务员。
苏又子现在在化工厂办公室当临时工,主要负责信件收发,报刊整理工作;工作强度不高,工资也低得离谱。
苏欠子在苏甜荔下乡的第二年,也就是苏德钧出事时,为了图下乡知青的安家费给苏德钧看病,也下乡插队去了;
苏天才现在在厂子弟学校上高一。
苏甜荔问道:“曹姨,你知道我三妹去哪儿插队了吗?”
曹姨说了一串地址,又道:“你三妹好拼啊,每个月都寄二十块钱回来!啧啧,真是乖!”
说着,曹姨看了苏甜荔一眼,叹道:“但是荔枝啊,曹姨是过来人,还是要说上一句……说是说一家人要风雨同舟,但你们年轻人呢还是要多为自己想一想的……唉!”
曹姨有意无意地提点苏甜荔。
说着,曹姨又告诉苏甜荔,“你妈今天是下午班,现在没到点,所以不在单位。如果家里没人,那可能是去给你大姐代班了。你弟上学呢,你爸可能也在上班吧!要不你再等等,现在快十一点了,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到时候肯定有人在家。”
苏甜荔点头。
她来找曹姨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准备回家去。
曹姨塞给苏甜荔一把黄皮果,“拿去吃!很清甜的!”
苏甜荔拿着黄皮果,笑眯眯向曹姨告别,无视放在一边的包袱,直接转身就走。
走到楼下,她才假装想起来包袱忘记拿了,又急急忙忙转身上楼。
果然——
如苏甜荔所愿,曹姨已经拉着几个人,说起了苏家的事,“田秀家的老二回城了!”
“嘁,田秀还骂她老二不争气、没良心呢!说家里困难,她找老二写信要钱,老二都不给!其实啊,她老二写了不知多少信回来,也寄了钱……结果田秀收了钱还不认账!”
“啧啧,我跟你说啊,这次她老二是拿着调令回城的,护士哦!巴倍了哦!但是依我对田秀的了解,这么好的职业,她肯定不得让老二如愿!搞不好把老二的岗位卖出去挣一笔钱,再给老二说门亲又挣一笔钱……”
曹姨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兴奋极了!
一位听众看到苏甜荔,连忙用胳膊肘儿戳了戳曹姨,示意曹姨看身后。
曹姨恍若不觉,“……你要是不信啊,我和你打个赌!我赌五块钱她会把老二的岗位卖出去!再赌五块钱她会给老二说门亲事……啊?荔枝?!”
说到最后,曹姨终于在众人的提醒下,回头看到了苏甜荔。
曹姨一脸尴尬。
苏甜荔笑笑,拿过一旁的小包袱,像没听到似的,低头走了。
身后传来曹姨与一众吃瓜群众的议论声:
“哇,她就是田秀家的老二?好靓哦,比老大强万倍啊!”
“她是不是那个什么来子……”
“来子现在改名啦,叫苏甜荔!你们听听,这名字多好听!”
“什么又子来子欠子的,难听得要死!本来田秀她老公还说,女孩子叫阿花阿红阿兰就算啦,结果她不肯哦,非要给女儿取名叫又子来子欠子,说这样才有好意头!”
“你别说,还是很有用的,最后她还是招来了儿子啊!”
“人家的儿子叫天才呢!你们不知道吧……苏天才门门学习成绩都是全班倒数第一,还叫天才……”
苏甜荔没有理会,拎着小包袱匆匆回了家。
反正,她该散布出去的消息,已经全都散布了出去,
该打听的消息也全都打听清楚了。
只是,当她站在久违的家门口,举起手正准备敲门的时候——
门突然由里往外打开了。
一个中年妇女媚笑着从苏家走出来,还回头娇嗔道:“……死鬼,大白天的你喊我上门,就不怕你老婆知道?”
苏甜荔愣住。
这女的……
不是她妈啊!
随后,她爸苏德钧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知道就知道,我怕她个屁!”
再然后——
苏甜荔和那中年妇女、以及苏德钧面面相觑。
中年妇女的脸,瞬间惨白。
而苏德钧看着苏甜荔,无比震惊。
苏甜荔看看亲爹,又看看中年妇女……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爸?”苏甜荔喊了苏德钧一声。
苏德钧一个激灵,推了中年妇女一把,“小于,你有事呢就先走吧,我、我不留你了!”
姓于的中年妇女忙不迭地应下,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跑了,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儿摔一跤!
苏甜荔冷眼旁观眼前人。
她爹苏德钧满面红光,体格健硕,年纪五十左右,年轻的时候还是很帅气的,但多年来不修边幅,再加上没啥文化素养,气质上也撑不住……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男人。
刚才跑掉的那个姓于的妇女呢,看年纪差不多四十来岁,长相也很普通。
所以???
这时,苏德钧强行镇定下来,又打量苏甜荔片刻,惊讶地问道:“……荔枝?”